盛涛涛今天“建议”大家买语文07年高考题，明天“建议”大家买文综07年高考题，后天又“建议”大家买数学重难点题库。花朵们愤愤不平，骂骂咧咧，却都乖乖地买了，而且乖乖地做了。

苏小澈不敢不买，但认准盛涛涛“不强制要求”，也就没乖乖做。本来么，苏小澈的语文用不着做题，文综才刚开始分科，文科数学又偏重基础，苏小澈觉得没必要搞这么夸张。苏小澈通常只做选择题，大题就看看答案。

和周末的自习一样，盛涛涛说是不强制，但又隔三差五地把这些习题收起来，把人名都记在小本本上。于是几次下来，盛涛涛就知道有几个人不听话了。

苏小澈不想出头，但苏小澈是真的不会做文综大题，只好抄几个要点，再用红笔抄完整。盛涛涛也确实不细看。苏小澈其实很害怕。苏小澈连去做那些题的勇气都没有。

十一过后，大课间又开始做广播操了。高一和高三分别占了半个操场，高二则分散在四个场地：1号楼下的篮球场，2号楼下的篮球场，大成馆前的排球场，2号楼下的八文亭边。

八文亭，是一座巨大的八角亭子。八个碑面上，分别刻着唐宋八大家的诗文。里面常年发出沉闷的“嗡嗡”声，大家都猜测里面是发电机。

全校出动是一个颇为壮观的景象。土地的每一个毛孔上都是人，广播操音乐响彻全校，生机无限的样子。

苏小澈碰到过易潇一次。是在晚上放学后的校门口的奶茶店。苏小澈刚叫了一杯巧克力红豆奶茶，易潇就出现了。苏小澈微笑着问好，易潇同样友好地回应。就好像刚认识一样。

易潇的QQ空间一直在更新。每个周末，苏小澈和易潇不再说话，但易潇的头像一灰，苏小澈就知道又有新的日志了。

消逝了，以你绝美的速度。让我在孤独中怅然、忧伤。

对我，你的眼神永远是冷酷。从未仔细看看我，对你一如既往不懈的追求。在我被黑色占据的瞳仁里。你的光，是吸引住迷途者的细微并渺茫的希望。

唯一的，一去不回的，是你的，曾经给我的。而现在，在明日的暗影里，在黑月的指尖上，一切虚无都胜过我身旁的真实。

你终究离开了吗？

——易潇《思想》

苏小澈一看到易潇的文字，浑身就麻酥酥的。苏小澈不知道这是不是写给自己的。苏小澈的眼神永远是冷酷吗？冷酷？

又是一如过去，沉醉梦幻的感觉。

游离在现实与梦境之间，被夹在两方硬石结点。

华美的圆，精巧的弧线，织成我眼前迷蒙的网。

未知中的已知，不确定下的确定。都让我神情恍惚。

美丽的你，神秘的你。

为何我总捉摸不透。

只能轻叹，对着远方你让我无限憧憬的背影。

——易潇《分感》

文笔不算流畅，但文风出奇细腻。和易潇在考场上写的议论文，像是出自两个人。

苏小澈觉得易潇才是神秘的。苏小澈有什么捉摸不透的？苏小澈还捉摸不透易潇呢。

秋季运动会的通知又下来了。盛涛涛又一次一筹莫展。19班只有八个男生，集体项目都不够人数，但还是把所有的项目都报齐了。因为按照惯例，男生少的文科班，可以请本班的男老师当外援。于是19班平添四员大将。后面的文科班，男生少的也有二十多个，就享受不到这待遇了。

盛涛涛如临大敌，却不舍得多给点时间，让男生们好好练练。反倒是阿培，逼着12班的男生们做完广播操后跑两圈，还要练引体向上。于是这几天的大课间，易潇都带着男生们在操场上狂奔，十分引人注目。

除了男女比例的问题，高二的运动会筹备工作，也比高一要棘手得多。

历年的秋季运动会，开幕式上的表演方阵，都是从高二出的。三个方阵，第一个是仪仗队，由10个体育生组成，举着国旗、校旗和大横幅；第二个是花环队，由文奥班出30个女生，拿着花束跳一段舞；第三个是彩旗队，由理奥班出40个男生，每人扛一支彩旗。走过主席台后，彩旗队会顺着跑道散开，在田径场的外围插满彩旗。运动会的场地布置就算完成了。

苏小澈入选了花环队。易潇、魏凝枫、萧弈然、苏澄等人，也入选了彩旗队。

运动会之前有三次彩排。仪仗队和彩旗队由体育老师指挥，花环队则由尹玉姬老师训练。第一次彩排只是排了队形，站了位置，听了《运动员进行曲》。第二次彩排就有趣了，尹玉姬老师教花环队跳舞。

花环队必须是跳着舞通过主席台的。尹玉姬先示范，举着两束花热情奔放地跳了过去，花朵们的脸还没来得及抽搐，后面的彩旗队就爆发出了哄笑，“我操”、“牛逼”之声不绝于耳。

尹玉姬跳得很漂亮。基本的舞步是恰恰，跳两个八拍转一圈，再跳两个八拍转一圈，就可以走过去了。但这对花朵们太难了，连转圈也要前进，还要踩住节奏。苏小澈清晰地听见了易潇的笑声，有点替尹玉姬恼火，更替自己尴尬。

花朵们叽叽喳喳起来，嚷着丢死人了才不要学呢！尹玉姬不生气，鼓励大家先试一次。花环队顿时乱成一锅粥，只有几个姑娘勉强跳了出去。苏小澈没有。苏小澈欢快地转过一个圈就站住了。苏小澈忽然就不想跳了。彩旗队笑得东倒西歪。

尹玉姬只得放弃了恰恰，转而教花环队手上的动作，以及在走到主席台正面时，排成一朵花的队形。彩旗队又唏嘘不已。苏小澈也觉得可惜。

秦以墨、贾兰和江心秋碰头讨论谁来做后勤。江心秋也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就想到了苏小澈，那两人也没异议。江心秋就去找了苏小澈，小心翼翼地问：“你能不能当后勤组长呀？”

江心秋还怕被冷冰冰地拒绝，不料苏小澈垂眼一想，便扭头笑道：“好啊。”

江心秋大喜过望，就交代说后勤组长需要干什么：核对赛程表、找运动员，准备淡盐水、葡萄糖和润喉片，给刚比赛完的人送水，等等。后勤组长可以跑来跑去，还不用写广播稿。苏小澈求之不得。

运动会前的那周末放了一天假。大家才知道，原来哪天放假，全看年级组长的心情。高二开心得屁滚尿流，就没人指望运动会再放假了，估计也就是个夜假。

然而良人毕竟还是足够仁慈，考虑到运动会可能会使相当一部分人挂彩，给了半天假。苏小澈就挂彩了。虽然苏小澈什么也没参加，只是一心一意地做后勤。两天下来苏小澈的腰疼得要断似的。

苏小澈的彩没有挂在身上。苏小澈的彩在苏小澈的心里开出满树繁花。去年的运动会，是苏小澈和梁子衿的运动会，外加一个易潇。今年的运动会，不是任何人的运动会，而只是向大家宣告说：一年一度的龙门二中秋季运动会又一次胜利召开了！二中的素质教育办得是多么好呀！二中学子是多么蓬勃向上呀！呀！

不一样了！苏小澈想。高二和高一，完全不一样了！文理分科后，所有人都在各自的班里毫无头绪地努力，个个都是一副沧桑的脸，还有漫无生气的喘息。

苏小澈穿着校服外套，在队伍里走来走去。苏小澈可以名正言顺地晃来晃去。苏小澈一眼就看到了梁子衿，毕竟他就坐在宋欣优的旁边。

苏小澈总在扫视19班，顺便经常凝视梁子衿，用一种安静而沉勇的目光。梁子衿也时不时地就要向苏小澈投来匆匆一瞥，目光闪烁，再继续他的说笑。

苏小澈茫然但不失措，继续假装来回忙碌，目光安静而沉勇。苏小澈不知道梁子衿是不是也一样触景生情，想起了去年那充满纪念意义的运动会。

不过已经没有意义了。苏小澈晃得无聊了，故意冲蒋倩雪狡黠地笑：“倩雪倩雪，18班。”

“18班，怎么啦？”蒋倩雪停下手里的稿子，莫名其妙地抬头。

“你说怎么啦？悠悠我心。”苏小澈继续放肆。反正梁子衿也听不见，即使蒋倩雪也坐在宋欣优的旁边。

“噢……哪个哪个？”蒋倩雪的八卦之魂熊熊燃烧了。

“你猜呀……”苏小澈纯粹是一种娱乐心理了。

“那个？”

“嘿嘿。”

“那个？”

“不对！”

“那个……”

“哎，好了，告诉你，你一开始其实就猜对了。”苏小澈说完笑着走开。

蒋倩雪瞪大眼睛：“啊？”然后大失所望：“我还以为他多帅呢……”

苏小澈也看见了魏凝枫。魏凝枫维持了一贯的潇洒姿态，在大队伍的最后面闲逛，像一棵放荡不羁的野草。

男子引体向上一分钟，是整场运动会最热闹的项目，那么一小块地方被围得里三层外三层，旁边的乒乓球台上都站满了人。人们兴致勃勃，吵吵嚷嚷，空气骤然升温。

苏小澈在包围圈的最里层，恨不得被挤下沙坑里去，终于勉强站住了。1班，2班……7班，8班……12班。魏凝枫要做，易潇更要做。魏凝枫和易潇早就看到苏小澈了，三个人的表现无一不体现了年轻人的故作姿态，完全体现！

苏小澈在装矜。魏凝枫在装傻。而易潇在装精。装神经。梁子衿站在一个乒乓球台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眼神犀利。苏小澈深深地瞥了他一眼，深信不疑他在装逼。

一个班的十个人同时做，魏凝枫居然就在苏小澈面前做。魏凝枫站在苏小澈面前眼波闪烁，苏小澈还敢偷看他两眼。等他开始做了之后，苏小澈也只能眼波闪烁了。因为他身体向上了，眼神就向下了，不偏不倚正好对着苏小澈的眼睛。

苏小澈无语了。苏小澈彻底无语了。苏小澈只好左右来回晃脑袋，从最左扫视到最右的人，再从最右扫视回最左的人。最右的人是易潇，苏小澈一眼也没敢多看。幸好只有一分钟！然后苏小澈就突出重围给19班拿水去了。

19班的女生闲得蛋疼，男生则跑得像疯子。男子引体向上是八个男生外加盛涛涛和王轶伦两个老师。本来范松崧也跃跃欲试，结果只上去热了个身，猴了两个就没劲了。朱耀东有啤酒肚，大家也都没指望。

轮到19班的时候，包围圈大了不少，整个年级都在看文奥班的热闹。数到第9个的时候，就只有两个老师挂在杠上了，男生们都在地上了。伦哥11个也就不行了，盛涛涛呼哧呼哧做了18个，博得了一片“牛”声。盛涛涛满面春光，向人群频频点头微笑致意。

苏小澈在20班做完后才插空把一瓶水辗转送到盛涛涛手上。盛涛涛还在跟裁判指手画脚，忽见送来一瓶水，大喜过望，看苏小澈的眼神都不一样了。苏小澈瞬间头就大了，迅速闪人。

去年让苏小澈记忆深刻的800米今年只是浮光掠影，悄没声地就结束了。不论高二还是高一，没有任何一群人表现出去年的那种团结精神——没有一群。1500米也是如此，去年百人陪跑的盛况不但空前而且绝后。广播里反复响着：“严禁非参赛人员跟跑、带跑，否则取消参赛人员比赛资格！”

其实这是无用的担心！苏小澈想。不过苏小澈留心了1500米，不但因为要做后勤，还因为易潇。苏小澈早就从赛程表上找到了易潇。苏小澈只是想顺便看看。看看他就好。

苏小澈站在跑道边，无比沉静，看着易潇跑来又跑走，自始至终没有开口喊加油。易潇跑完后被展羽飞搀回了12班。看上去虽然不大好，但他身体一向很好。苏小澈远远地看着，终于没有过去。

然而苏小澈还是失算了。第二天，易潇没有出现。

苏小澈心里隐隐有些担心。但苏小澈没有对任何人说。苏小澈也不能对任何人说。倘若苏小澈去问温雅然她们，不是落一个冷眼就是落一句冷语。苏小澈不想受冷眼，尤其是来自朋友的冷眼；苏小澈也不爱听冷语，尤其是说朋友的冷语。

苏小澈潜意识里又把易潇当回朋友了。苏小澈觉得这样最好。过去两清，以朋友身份继续，很好很好。温雅然她们不能理解。苏小澈习惯了。

所以当苏小澈看到展羽飞站在跑道边观望时，苏小澈低下头穿过跑道走到他身边站定，和他一起观望。

苏小澈眼睛没有看展羽飞，直视着前方，说：“展大哥。”

展大哥也没有看苏小澈，也直视前方。展大哥说：“哎。”

苏小澈故意换了一种不耐烦的语气：“哎，今儿咋半天没看到易潇呢？”

展大哥就是明理。展大哥没怪异地看苏小澈。展大哥也没暧昧地笑苏小澈。展大哥动都没动，波澜不惊：“噢？易潇？送医院去了！”

苏小澈的脑袋“嗡”一下大了。苏小澈更不耐烦地问：“他咋回事儿？”

展大哥说：“你看，他昨儿不是跑一千五嘛，别人跑的时候带的沙土灌他鼻子里了，昨儿还没啥事，今儿上午就去医院了。”

苏小澈的脑袋“嗡”一下又大一圈。苏小澈在心里祈祷展大哥千万不要说是哪家医院。苏小澈没有要去关心的意思。谢天谢地！展大哥淳朴得没话说。

苏小澈硬着头皮没话找话：“哎呀，真是，我就说呢，昨儿他跑一千五，我看到你扶他了。”

展大哥问：“你咋知道呢？”

苏小澈嗓门大了：“我就在跑道边上呢！我看到了！”

话一出口苏小澈便觉不好。果然，展大哥的小玩笑来了：“你给他加油没？”

苏小澈别过头，咬紧嘴唇，眼含屈辱。苏小澈这是做给人看的。苏小澈是有情绪，但也不至于夸张到如此地步。展大哥聪明地安静了。

苏小澈心中暗叹：女生啊女生！女生终究是女生。于是感慨万千地又问了一句：“你们班上就没什么人关心他？”

展大哥说：“啊？你说易潇？”

苏小澈不应声了。苏小澈的脸上显出尴尬之色。苏小澈知道再问下去也问不出个所以然了。刚好这时新一轮的赛跑开始了，展大哥和苏小澈同时大喊：“加油！”对跑过面前的卓小迅。

与展大哥的尬聊正式结束。

蒋倩雪趁苏小澈转到她面前时说：“小澈，你哥呢？我今天都没看到他呀！”

苏小澈看看16班后面的座位。苏澄只早上在那儿呆了十来分钟，然后就消失得无影无踪。苏小澈早就发现了。越看心里越空落。怎么可以亲近的人少了这么多。

“肯定上去写作业了吧！”苏小澈满不在乎地说。理科年级第一。哈，哈！苏小澈想笑，又想哭。这高才生！苏小澈为谁笑？为谁哭？

梁子衿几乎没离开过苏小澈的视线。苏小澈又一次转到后面去的时候，宋欣优对苏小澈笑，她要交稿。苏小澈快步走上前，伸手接过稿子，点头温婉一笑。余光看到梁子衿亮亮的眼睛闪啊闪。

苏小澈一直抿着嘴，脸上维持一个浅笑，穿行于乱七八糟的人潮之中。仰卧起坐，梁子衿在人群里看，去年看苏小澈时的严肃表情终于再度出现，并在宋欣优躺下的那一分钟里严肃到了极致。

宋欣优起身了。梁子衿不见了。苏小澈眼前一花，他就消失了。苏小澈没戴眼镜。苏小澈取了眼镜。因为苏小澈也要做仰卧起坐。苏小澈就在宋欣优之后。

这乱七八糟四处流泛的青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