㈠
掬一怀,今夜的月色,
远望当中,竟苦了我整个伶仃的心窝。
多少年了,离乡的路越走越远。把思念,
都快扯成了手中戴旧的红丝绳。
而就几张的车票,而就一夜的车程,
就阻隔了,我所有的近乡情切。远乡的梦,
也就翻腾成清早未干的泪痕。而擦干泪,
就又酿成了白日奔波后的苦楚,却无地哭诉。
㈡
那把破铜锁的大木门,还在吗?
拴阿黄的绳索,勒去了多少条痕,磨完了多少日子。
那堆家门口的矮柴堆,还在吗?
堆柴火的人老得胡子都花白了,爬柴堆的那个孩子,
也早已长大了,不再望着学鸟儿在上面筑巢。
只是门前的老枣树不在了,根是否缠住了岁月?
它也记挂了太多往事,长不动了而已。
只是你们都别太快老去,剥落的每一星尘屑,
都该是你们参透尘世的眼。然后告诉我,
什么在苍老?什么终将离去?什么还能够挽回?
那些个乡里流传的故事,还有人在听吗?
讲故事的人呐,是从了父业吗?
故事听老了所有人,故事暗示了所有故事。
在发白的发丝里,它又收藏了几代人的命运?
然后,一辈辈,在已故的人事中,剥开日子地活。
㈢
只是岁月共人事,几多春秋已过。半生怀念,
那远乡,是朴实为砖,辛勤成瓦的老屋。
一把农具,就是一根顶梁柱。
爷爷用钝的镰刀锄头,只一饷午,
便能让田中的秸秆,参差地倒下。
晾在自家的屋前,成了燕子衔在屋梁的窝。
那远乡,是锅碗瓢勺,稀饭馍馍的家常。
满口粗淡,也是心窝里的甜。
奶奶手中的蒸笼,就一小火,
缕缕而上的炊烟下,就是大清早的佳肴。
而吻在发丝上的草木灰,
掩去的斑白下,我误以为您还没有老。
那远乡,是夜不闭户,邻里皆亲的村落。
一群孩童,就是全部的世界。
老人们守着的孙子孙女,怕一小会,
就能躁动了整个院子,鸡鸭成群的逃蹿。
看在眼中的银铃笑语,成了留守童年里的光。
那远乡,是小桥流水,朝阳西斜的门前。
一把藤椅,就是一早的时光。
麦场上坑洼的“小丘盆地” ,一股脑儿,
就能汲取完昨夜的新露。阳光不依饶的温暖,
透过深皱纹下干裂的眼角,是泛着波光地老来孤独的岁月。
㈣
后来呢,就这样,你们连带着村子都老了。
门前拴的大黄,早已脱了拴也迈不开几步了,
村后的破篮球框,也锈满了岁月,
框大了那群破皮球胡乱投着的孩童的年龄,还有我。
然后,锄头镰刀锈钝着了,父亲早弃了这份担当,
只有他的老父亲还念念不忘着,闲着去菜地刨几刨。
那个我少时吃厌的蒸笼,也被岁月和着奶奶的汗水沤坏了吧。
只是因病终日倚床的她,又如何再为我蒸一笼人事安好?
而村里的孩童也愈渐少见了,随了父母,随了大城市。
而留下了,就只能与夕阳下的村落静默着,
比谁更僵着老去,比谁留下更多记挂。
㈤
而今夜的细雨歇后,风丝,就灌入满肠,
静静地立在窗边,瓦片上撕落的月影,
还蘸着青苔,补丁一片片碎瓦,相争时光。
不自觉,才记起爸妈的华发早已乱于眼角,
十多年地背井离乡,十多年地,心酸在外。
奔波劳碌的岁月,蹉跎后就都刻在了他们脸上。
而远望窗外,
昏黑的田野,是江南的呼吸,却不是故土的味道。
随父母外乡时,那带不走的夏夜里,
门前还能轻闻,河水泛起的潮润。远处城镇声嚣,
被一两声蛙鸣,盖了。星光在指间逃逸,
萤火虫仍打着灯笼,添在叶间作怪。
一两只夜半未归的家犬,嗷嗷月光,是否恨不能食?
常常,还是那个离家的夜景。青石板还泛着幽光,
透过瓦楞檐边的雨痕,模糊在昏黄的油灯下。
未曾停留,未有离人的怅望。只有别离时,
年少的无关痛痒。南风吻过,
岁月蹉跎染过的稚嫩,儿时便学会了,不辞而别。
㈥
再后来奔波着看啊,外面的世界,多精彩;
外面的世界,多无奈。很多人,经历着也唱着很多年。
一整个外面世界的精彩,大半辈子的无奈。
才明了,身体发肤的归息地,该是出生的那个村落吧。
今夜的月,自是故乡明。我远望的天际,
当是我阔别已久的远乡。
而您额上的白发,该是我,梦醒时归乡的小路。
而儿时,在外闯天下的心,老了又是否收得回?
就只是行将晚年,听听你们藤椅上的唠叨或故事。
然后爷爷您摸摸孙儿,让我知道,岁月静好。
我在,您在,奶奶在,祖母在,门前的老枣树与大黄都在。
㈦后记
世界大了,村落却更小了;
老人们的日子,也越来越少了。
生活好了,人事却沧桑了;
能陪伴的人啊,却越走越多了。
游子依然是游子,慈母却早被孤寡催成老人了。
手中穿心念儿的线,也早已,缝不起老去的岁月。
为什么而流浪,为什么而奔波?
离家的人啊,能否给岁月一个答案,
去填补生养地老人们心窝里的空缺。
一直,一直,
我们都行走着,行走着,流浪着,流浪着…
回首一望,多少年了。
都走了。离家的我们,像一根羽毛,
像存在一般轻,像泪水一般重。
原来,
我们都是漂泊很久的人了,是该停下来了吧。
离岸的船,是该载着归家的人了吧!
他乡久了,归心重了,却也一直不敢答,
远方的家信:车次或站台,路程和归期。
乡愁多单着些,行囊少背着些。
行走着的人啊,记得常回家看看,常回家被看看。
被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