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那是我活了二十四年,干过的最酷的事儿。
我是2008年上大学的。那个在空调房里吃西瓜的长长的暑假里,四处的人们都在讨论即将到来的北京奥运。我翻出来一个硬皮笔记本,做贼似的把自己锁在书房,胸中慷慨激昂,提笔写下四个大字:往事如歌。
论高中的辈分,我是07届。高三的经历,现在回想起来已经很模糊了,只记得那个冬天和同桌抢热水瓶子暖手,还有高考体检胳膊上被扎了四针才抽到血。当然也有学习,可我是个不用功的懒学生--估分那天,随口说了一句“不想复读”,同桌表示:“你为什么不想复读啊,你高三又不累!”
那年,终究是在八月中旬回到了母校,插班进了下一届最好的实验班。是我生日的前一天。讽刺吗?如果说十六岁是花季,那我的十六岁大约是冰河世纪的缘故,花全都没开。
没有经历过的人你们不懂,复读之可怕,不在于课业繁重,不在于午夜眠五更起,而是一眼望不到边的恐惧,就像身处一个漩涡,每一年有一个逃逸的机会,但是大约有一半的人逃不出去,只好等待下一年的轮回。而我,无从知道自己会不会是下一年的幸运儿。
也是贪心,如果愿意接受本省的高分保护政策,补录去某个省内的学校,或是填报些普通二本的专业,也就上大学去了。可是如何甘心?做了这么多年的大学梦,不容得草草收场。
从小就听说高考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到这时才明白了这轻飘飘的一句话意味着什么。
语言的描述是无力的,引用两段我当时的日记吧。
“罗曼罗兰用《名人传》带来了一丝英雄的气息。我以为,他本人是一个悲剧式的人物,把人生看作一场本质上的悲剧,而敢于在悲剧中炫示勇气的是真正的”人“。这种观念与我们崇尚的乐观主义精神相悖。我不明白为什么把人生当作一场喜剧--至少是一场正剧。既然罗兰说患难中的生命伟大、幸福、而充实,那就不必考虑何为悲剧何为喜剧。能在痛苦中歌颂欢乐的是贝多芬式的英雄。生活在折磨他,可他因此更显得勇敢而无畏:“惟其痛苦,所以欢乐”。
“只有失去,才知拥有的可贵。传说阴间有一眼泉水,人喝了就会忘记一切。记忆真是一种可怕的东西。我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我不知道,也没有人知道。人真渺小,是被造化控制的奴隶。我这么努力地生活是为了谁?人生中的苦痛远远多于快乐,但为了那点快乐,我愿承担痛苦。活着也许是一种责任,一种造物主赋予的,必须履行的责任。死亡显示了生命的脆弱,但正因为这点脆弱,我才更应去珍惜记忆。或许,在哪个暂未可知店世界上,我将走着一条与现在截然不同的路,我将收获另一段感情与记忆。我知道,世上有永远无法报答的恩情,但我不知道,会不会有一个奇妙的时刻,再遇上我今生的贵人,问一声“你好吗”。”
且不说内容是否胡说八道,单凭主题,大约可以瞥见当时的状态:与人隔绝,脑洞大开,思索终极问题,给自己心理暗示以自我安慰。不得不说写日记是很好的治愈手段,但是也容易走火入魔,亦即不爱自习,专爱写日记。那一年我写了好几本日记。
其实走火入魔除了绝望感还有一个原因:孤独感。我和新的同学们玩得特别好,但是我觉得他们不懂我我看到的世界。我是一个非常正能量的人,不爱向人倾诉自己的郁闷,尤其是这种无可解脱的郁闷。所以我就向日记本倾泻泛滥的思绪。人真是挺有意思的,如果不是被这么逼了一把,我万万想不到自己会这么“深刻”,天天思考人生的意义。
这就是我08年夏天弄了这么一个本子的驱动力。我太知道这感觉多难受,于是我试着把这一年的经历总结起来,洋洋洒洒几十页。在最后着重加了一句:“二零零九年,请把这个本子交还我。下面,是你的地盘。想说什么,就写在这里吧!”
我回到母校高中,找到已经开始复读的我的同学,把本子交给了他们。
大学生活很丰富,我渐渐把这事忘了。
09年夏天,突然收到一条信息:把本子还你吧!
你猜怎么着?十二个同学像在论坛里写帖子一样,盖了高高的十二楼。他们写了什么,我不告诉你,反正我每次翻看这十二段心路历程,都会感动得潸然泪下。
这个本子现在就在我手里,我抚摸这发黄的封皮,就像抚摸着那些年的青春。
2016年6月6日深夜
纽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