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如飞鸿飘然一瞥，倏然而至，又悠然而别，留给人以无尽的遐想。常言道，人过留影，雁过留声。她的声影留在几天前的此时此地，现在，这满室的桌椅上、衣被里、厨房间，还残留着她的气息，粉黛馨香之气混着笑晏言谈之气息，似乎还嗅得出来，于是，这气息的凝结，蓄积成一股神奇的力量，心地为之豁开而变得亮堂，阳光灿烂，天不再阴翳，云不再低徊。

我希望沉吟于幸福快乐的过往而永不出来，让这样的片断不断地叠加，让人生的诗意再点染成玫瑰的嫣红!不过，终必回到现实，从追忆的氤氲中出来，必睹物思人，触目伤怀。在轻愁中的怀想，在念想中的夹杂甜蜜，这是一种什么样的复杂的感觉和韵味?

她走了，有异地的身影和话语为证，但她人走茶香，身边有物的实证。一室之内，地面光洁如新，窗明几净，一切的一切，条理井然，这是她来时的格局。空洞寂寞的橱柜里顿然热闹了，冬衣充实了，食物平添了许多。她来时，拖着旅行箱，迤逦而行，当时我诧异:几天工夫，带这多什物干嘛?以为是预防异地天气反差而备用的衣物。等打开了箱子一看，惊呆了，衣服之外，带着冰封的鲜鱼、油炸的条鱼、磨细的糯米粉、打包的鱼面、盒装的红豆薏米……我顿时感动，无语，心潮湿，眼发蒙，这重重的行李，分明负载着的是深沉的爱。现在，她不在身边，却又无处不在，这爱意每天在不断地微微酝酿与弥散，你正在享用精工细活打造的美食，正穿着千里之遥捎来的冬装，走进整洁明丽的室内顿觉赏心悦目，在忙碌之余而生出的依靠感与慵懒是她扶持的杰作……尝着看着想着的时候，是甜蜜而幸福的，随之因事及人，渐渐地转为薄微的凉苦。置身这幸福与凉苦的浸润摇荡之间，终不是长久之计。

于是，忽作异想，她天性良善，博爱仁慈，惠人之众，非仅一人，我只是其中之一罢了。世上不知有多少人在念叨着她的好呢。上天总是用劫难去验证人心之深广，世上有谁历经如许的沧桑?少时过继，升学遇眼疾，走上社会后在文化深造追求文凭时因人遇阻。及至中年，娘家中道衰落，兄弟中，一个在部队服役嗜酒成性，转业后整日神志不清，一个已成家立业，因垂钓时竿及高压线而不治。退休不久的继父刚领到补发两年的退休金便撒手而西……剩下傻儿寡母，母老弟痴，全凭她管理……不仅是逢年过节，洪灾干旱，必得探视，就是交纳话费电费诸多小事，也得事必躬亲。冬日寒冷，早已买好冬衣，织好毛鞋，提前备好过年的菜肴，无微不至。还有对两边众多的姐妹兄弟的惠顾，任劳无怨，任怨无悔。前不久，她臂膀痛得厉害，准备去医院诊治，因解姐妹之围而不得不打住。

她可真是人所言“上得厅堂，下得厨房”的贤惠，单位里担着事，最厉害的是寒夜里执行紧急任务，犹战马衔枚，雷厉风行，无异于军事行动，她忍病负重，咬牙前行，硬是挺过去了。现在情况稍有好转，要上班，但每日早餐照例弄好，免得公婆劳心费力。亲朋戚友，同事邻里，无不称誉，其为人之道，极尽礼仪……这样想着，心地灵光一闪，豁然开朗，众乐乐胜于独乐乐，清薄的凉苦倏然而收，其人性之光如皎皎明月，让人欣赏到“千里共婵娟”“天涯共此时"至美的境界。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逢年过节，人们热于新潮置高档衣饰彰显贵气，她有时也买，但档次不高，穿着得体，质朴而有灵性，气质尽显。常有人评说某某的外套花费几千，却穿不出你这低端的品位。她说:哪里是!人的打扮分三等，衣饰是第三，美容是第二，人的品质才是第一，改用一句古语，就叫人有品位气自华，心里良善万事顺，不能舍本逐末。这肺腑之言，让一些富贵者闻之噤声。

俗话说人走茶凉，确有其理，如今，她虽然走了，其茶渐凉，而茶香犹存，翻然弥漫，丝丝缕缕，渗透到角角落落，到底让人生出许多念想。

她用一生写着一个端端正正的人字，这是我们生活了二十多年最想说的话。十多天前就有想为她写些东西的冲动，因事而拖到现在，觉得欠了太多的情分，现在草草成文，虽不尽意，但心里安适了许多。

                    201801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