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在很久以前,这世上原本被分成两个世界——现实世界和梦想世界。
而梦旅人是一种特殊的职业,他们自己没有梦,却是沟通现实世界和梦想世界的桥梁,本职工作就是在神秘的夜晚把人们从现实世界带入梦想世界。
他就是这样一个梦旅人。
白天,他的身份和现实世界里其他二十几岁本不属于这个城市的青年并无二异,供着一个外企小白领的工作,拿着不多的月薪,蜗居在城市里一个被人遗忘的地下室,没有无线网卡,水电到点会自动切断。每天都一边挤早晚高峰拥挤的地铁,一边用手指漫无目的地划着手机屏幕。穿着一年前网购来的促销价一百块三件的衣服,行尸走肉般在城市的繁弦急管中游荡。整日和蝼蚁一样忙得团团转,却不知焦头烂额所为何物。而到了晚上,他便挨家挨户地敲响前一天从他这里购买了“梦想号”车票的人们,把他们送到“梦想站”,开启一场“寻梦之旅”
在“梦想号”车厢里,软卧是人们眼中的美梦,环境静谧优雅,咖啡甜品影片CD全程供应,住的多半是些企业老板,富家子弟和电视上的明星。硬座却是名副其实的噩梦,几十个人住在同一节逼仄阴暗的车厢里,他们大都是外地来的农民工,还有像梦旅人这样的城市小青年。
两个车厢,即便是在通往梦想的路上,一切都显得那么井井有条、等级分明。梦旅人厌恶这项带有“阶级”色彩的安排,但本本分分的他既因为怕丢饭碗,又因为自己卑微如蝼蚁根本无力抗争,所以从不对此说一个“不”字,只得忍辱负重。
作为梦旅人,他是这辆列车的乘务员,推着小餐车在软卧和硬座的车厢里来回穿梭。每每从香氛弥漫、带空调冷气的软卧车厢走到汗臭刺鼻、闷热难耐的硬座车厢,如同冰火两重天。
今晚1-003号软卧下榻的是一个七十多岁的老头儿,听说曾是位著名的企业家。早年还是平民时和糟糠之妻育有一双儿女,后来经过几十年创业打拼,资产渐近雄厚,却自甘堕落,把吃喝嫖赌的事儿都做尽了,不仅殷实的家产赔了个一干二净,还落了个妻离子散的下场。唉,这家伙已经是个穷鬼了,依旧本性难移,做个梦还这么要面子、重享受,竟用存折里最后一笔钱来买这张软卧的车票。梦旅人想着。
距离梦想目的地还有一段车程,梦旅人却已经疲倦了,又想贪点空调的便宜,见1-002号软卧是空着的,就坐了过去,不久,便和隔壁的那老头儿攀谈起来。
“买了这趟软卧车票去寻梦,想必您是想在梦里回到过去那段鼎铛玉石、金块珠砾的日子里再好好挥霍一番吧?”梦旅人打趣着说。
老头儿听罢,连连摆手:“不,不是这样的。我只想回到那段贫穷却快乐的日子去,和我的妻儿在一起,远离这座唯利是图的城市,找座大山返璞归真,哪怕只是一场转瞬即逝的梦也好。”
梦旅人有些不能理解,城市里蜗居的日子已经够受的了,倘若自己有梦,才不要在梦里还过苦日子呢。
短暂的休息后,梦旅人推上小餐车向硬座车厢走去。入夜很深了,尽管硬座上颠簸得能让人把五脏六腑都呕吐出来,车厢里的鼾声还是雷打不动,此起彼伏,想必这里的人们经过白日里的工作一定是累坏了。
一对坐在前排的浑身尘土、农民工打扮的中年夫妻没睡着。梦旅人能模糊听到他们的对话:
“这次梦旅,咱俩一定要当一回富人,也享受享受一掷千金的日子,再不受城里人的白眼。”男人雄心满满地说。
“是啊,咱俩辛苦了大半辈子,好不容易买了这么两张硬座票,可不能浪费了过好日子的机会。”女人的向往之情溢于言表。
梦旅人不置可否。一边推着餐车,一边暗自思量着,这世界可真有意思——有钱人想过穷日子,绞尽脑汁要“返璞归真”;穷人却偏偏想过富贵日子,费劲千辛万苦只想一窥“上层阶级”的面目。
思来想去,梦旅人觉得还是像自己这样没有梦的最好——似乎没有梦,就意味着没有烦恼。
至于硬座车厢角落里坐着的那个少年,梦旅人很早就注意到了,只觉得那双在漆黑的车厢里星光闪烁的瞳仁有些熟悉,却并未多想。
列车进站,梦旅人把旅客们送入各自的梦境。
——老头儿终于和他的妻儿在月台上见了面,他情真意切地向妻子道歉,奈何他的妻子并不领他的情。老头儿为了证明自己真心悔过,竟从月台跳入铁轨。一辆列车呼啸而来,年老的肢体刹那间四分五裂,鲜血喷涌,浇灌出一朵血色的梦的泪花。
——农民工夫妻拿着大把崭新的钞票,原本兴致高昂计划好了一切的两人此刻却只傻傻地站在原地,不知接下来该何去何从,率先就钞票归谁的问题争吵起来。他们发现,多年患难与共的感情竟敌不过一把纸做的钞票。男人把钞票甩向天空,梦的花朵簌簌落了一地。
而那个眸如星辰的少年,一直孤身一人沿着梦国的道路跑着,跑过宽广的街道,跑过荆棘的小径。他虽不很确切地知道自己的梦想究竟是什么,却是拼了命地朝梦想的方向跑,想要活得有一点点不一样,想要看看梦想的样子。
一瞬间,泪水决堤。梦旅人终于恍然大悟,眼前这个少年,竟是年少时的自己。
自那趟列车之后,他便毅然辞去了梦旅的工作,真正开始了现实世界里的打拼。还是阴暗潮湿的地下室,还是拥挤不堪的地铁,还是灯红酒绿的城市,只是这回他下定了决心,要找到自己的梦,要拼了命地奔跑,要活得与众不同。
这个社会,由每一个普通人的梦交织而成。梦想面前,从不存在所谓阶级。
而每一个在社会中穿梭的迷惘着奔跑着的少年,都是偏执的梦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