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7.22)
如果从A地到B地,坐火车需要10小时,坐飞机只需要1小时,不考虑票价因素,你会选哪一种?人们十有八九要选飞机,省出来的大把时间干点什么不好,哪怕是坐在马桶上翻弄手机也要比在晃动的火车上闻着对面家伙的脚臭舒服。小时候,人问我坐飞机好还是坐火车好,我总是认真地回答火车好,再补上一句:“飞机太快了。”
我在意坐火车时沿路的风景。从A地到B地的这10小时是一段令人兴奋的旅程,像一段内容丰富的无声电影:黄土向无限远狂野地铺开,把贫瘠漫成一滩汪洋。零星散落的低矮平房好像紧盯着窗户里的我,它们不说话,眼睛睁得老大,但只几秒钟的功夫它们一闪而过,永远不见了一般。偶尔路过一些无名的(其实必定有名,只是我不知道)小镇,我肯定看得入神。推着自行车的人们往哪里去?拉着砖土石料的蓝色卡车驶向何方,要建一座学校还是工厂?那两个正在交谈的人们在说些什么,他们有没有注意到正在经过的一列火车还是他们早已习以为常,看都没看火车一眼?……这些个根本不着边际的问题在我心里被反复地问着,让我觉得坐火车是个有趣的过程。我到现在还记得有一次夜里的临时停车,打了个盹刚醒来的我拉开窗帘,看到窗外的大雪。那雪在地上映出一种淡淡的紫色,整列火车一动不动,窗外的树林也一动不动,我也一动不动,那种安静直达心脏,冷澈中包裹着一团暖意。
我总觉得坐火车有一种诗意。那些乱七八糟的只在心里问过的问题,那些穿过的山洞和穿山洞时火车声音的突然变大,还有嗖地一下闪过窗前的墓碑——世界是个什么样依然模糊不清,但是旅途中的风景会是你的好朋友。坐飞机,虽能从云端俯视地面,能看到壮丽的云层,但总归少了几分亲切和闲散。离地太远的缘故吧。要是坐在离窗户远的地方,看风景还倒成了个伤脖子的苦差事。飞机也太快,虽然这是它的最大优势。刚下飞机总有点精神恍惚,因为灵魂还在十万八千里以外。灵魂的腿脚哪是涡轮引擎的对手。步行,马背上,这原本才是灵魂能跟得上的速度。不知是幸运还是悲哀,现代人的灵魂已经适应了汽车火车的速度,虽然累得筋疲力尽,但好歹是跟上了。
小孩儿总有长大的时候。我虽然不愿承认,但是并不能对心里的一个声音充耳不闻:嘿我说,火车太慢了。从什么时候起我再也不能目不转睛地盯着窗外飞速向后移动的树和房子们看上两个小时了?从什么时候起我开始盼着熄灯睡觉了?仅仅是因为我从A地到B地乘火车来来往往已经十几年了?时间像一把刀被一个灵巧诡异的腕子操纵着。
这些清晰可辨的标志性时刻包括但不限于这些:某一天你上楼时膝盖突然叮咣作响,就在昨天你还和你儿子跑步打球你还盖了他一个帽;某一天你照镜子时几条皱纹不知从哪儿窜了出来,就在昨天它们还好像根本不存在;某一天你和年轻人交谈时他们的语气和眼神里少了几分亲切的无礼多了几分蔑视的尊重,就在昨天你还感觉他们是你的哥们儿。老,作为一个动词,可能就是这么个意思吧。长大,听起来积极又健康,还懂事了不少,其实只靠青春狂乱飞溅的荷尔蒙支撑着,底气并不怎么足。更糟糕的是,不管你愿不愿承认,小时候对坐火车沿路风景的热爱,对世界的真挚的好奇,已经有退潮的迹象。而下一次涨潮还遥遥无期。
不管怎么说,我还会坐火车,还会试着看看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