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我父亲下班回来,都会在第一时间卷起铁皮做的车库门。
“轰隆”的响声便成了他下班回家的约定。
三岁的侄女听觉十分灵敏,
她总是在第二时间,急切地搬一把硕大的椅子靠着铁门边上,
隔着红色的大门叫她爷爷,等着给她又怕又爱的爷爷开门。
我在二楼晒太阳,她便透过玻璃窗看到我,
大声叫“二爷(二叔的意思)、二爷”,
声音极大,不断重复着。
每每听到如此甜美的声音,我都会不由自主的,泛起一阵幸福的感觉。
“哎”我回答着转过头去看她,
阳光打在我的脸上,
把她小巧的身影映入我双眼,
她将小手举过头顶,高高的晃动着,
边招手边叫我下去。
我说待会就下去,
她便说:“那我们做好饭叫你下来吃啊”
我说“好”,
她便听话的沉默的看着我,眼睛瞪得大大的。
我在想,
如果从她的位置看的话,
这应该就是传说中的“45度角仰望天空”吧。
是的,对于3岁的孩子,我就是她的天空之一。
她静静的望着,
我便先离开她的视线,
到另一个窗口去看她,
她还是看着我刚才所站立的位置,
呆呆的,很听话的,很令人疼爱的看着。
她的世界就是如此,
一个小院子,
爷爷奶奶、爸爸妈妈、二爷,
每一个都是她生命里的重要他人,
充当她的守护神和玩伴,
带给她安全和快乐,
见者有份,每个人都负有让她健康幸福的成长的责任。
她爷爷敲门,她便给她打开,
她爷爷笑着抚摸她一下,她就从凳子上爬下来,
跟在爷爷庞大的身躯后面,一摇一摆的走近屋里。
门关上了,
把她和她爷爷圈在了院子里,
房门外的狗吠声和机器声传进来不再轰隆,
妈妈在厨房做晚饭,
爷孙就在院子里玩耍,
玩些游戏或说些话,
然后在这不断的开门关门中长大。
她爸爸,即我哥,
在蒙自上班,还经常飞往南京,
由于离家比较远,
回来得自然较少些。
她的妈妈,即我大嫂,
在县城工作,
早上8点出门,中午回家吃午饭,晚上6点下班,
十几分钟后到家陪她,
周末才是母女相约逛街的时光,可是6天才能轮一次。
我觉得侄女她们挺可怜的,
不像她父亲那一辈人一样,
我们那时候拥有数不清的草地和小溪,
有美丽的蜿蜒小路,
有奇特的大树和高山,
有难以名状的鸟兽,
还有大自然馈赠的,无数数不清的奇怪游戏。
那时候我们背个破烂的小书包,
脚踏一双补丁胶鞋,装两本书,语文和数学,
穿行在山林里和小溪里,
虽然是上学,
但我们上学的路上,好奇趣,好广袤,
那些记忆时常像清新的空气从我身体里呼出。
那时候和爸妈去山上干活,
穿山越岭,跋溪涉水,
那些日子总会在梦中,以美好的场景浮现,
路上的一花一草都会让我至今仍然兴奋不已。
虽然父母舍不得休息,
但总会让孩子享受很多特权,
批准很多娱乐时间,
这些时间里,
我把外衣脱下来挂在折断的树枝上,
像穿山甲一般往地上挖洞,
然后躺进去,
把兜里的童话书或者小玩具,
如自制的屠龙刀、手枪、卡片,
如竹虫、屎壳郎、亮壳虫等
拿出来把玩,
……
那个世界辽阔得很,也有趣得很,
那时候我家不仅有香喷喷的土地,
优雅的房屋,
还有一个简陋的鱼塘,
里面留下了我们太多珍藏,
我们的大多数见识和知识来自于父亲鱼塘边所讲的故事和谜语,
父亲是个很会讲故事引诱孩子的人,
这点我哥和我都没有很好的继承。
我们以天为被、以地为席,
在星空涂抹的色彩中以自己的揣测度量这个世界,
那些揣测,至今仍然把美好和坚定的性格烙,印在我们的胸膛,
虽然在成长的路上,我们依旧有或者有更多彷徨和苦闷,
但我们有很多,支撑我们不断更新自己和反思自我的源动力,
我们的性格里充满泥土的憨厚和坚定,
所以我们虽然不能快速伟大起来,
但是我们会慢慢的书写自己的故事,
我能感觉到我哥这些年怎么走过来的,
只是从没和他说过,
我能察觉到他和父亲胸怀里的那股劲儿,
很难用简单的话语概括的东西,
但能感觉到强大而温柔的力量
当然还有我姐,她们也是我佩服的对象。
侄女的世界却在城里,感觉狭小很多,
一个县城小岛就是她的世界,
这个小岛真正属于她的,还只有一栋房子那么大的地方,
她晚上很晚才睡得着,
因为她没有尽兴的玩过,更不谈玩够,
我们小时候疯了一天,
躺在茅草上就能打着呼噜愉快的睡去,
做着关于一切美好东西的梦,
她们现在却做不到了,
早上怎么也醒不来,
听不到悠扬的鸟鸣,看不到日出的惊喜,
她起床已是日上三竿了,
她肯定觉察不到日月更替的奥秘,
只是又重复着昨天白天的游戏,
跟在大人后面,隔着院墙听外面的轰隆声。
所以侄女看到天空的飞机很兴奋,
试想突然井口大的天空出现了一点变化,
这该是多么惊人的景色啊。
所以她喜欢去看挖掘机,
因为她觉得那个生命体是会动的,
很奇特,很庞大,还有声音,很让人惊奇。
所以她喜欢而且只喜欢看《熊出没》,
电视出现偶像剧里的美女帅哥她就恶心,
又哭又闹的,觉得很烦,
我想不仅是因为熊出没是一部动画,
而且是因为那里有很多动物和植被,蓝天和木屋,还有所有小孩都会喜欢的大自然的气息。
所以她很爱撒娇,
因为她的撒娇就是一种游戏,
和家人嬉闹的游戏,
哭闹也是她们生命里游戏的一部分,
没办法,她们没有其他可以代替的游戏。
这就格外要求我们要多给她买一些图画版的书籍,
多给她讲一些故事,多带她出去走走,
多告诉她一些过去我们的经历,
多培养她思考的能力,而不是教育她,要遵循些什么。
隔壁邻居家的小女孩现在好像有十六七岁了,
应该在读高中吧,
她回家时的眼神并没有多少新奇和激动,
无精打采的,用一双警惕或不安的双眼打量过往的行人,
我在想她没有经历过农村的生活,
没有接触过与自己不同的物种,
一直活在这个县城赋予她的框架里,
也蛮遗憾的。
我们的人生有三个片段,
虽然这不值得炫耀,
但她的人生确实缺少了我们生命的第一个片段,
还是挺可惜的。
她可能会上个不错的大学,
然后听父母的建议,回家成一个家,
然后又在这个县城里生儿育女,
把子女关进枯燥的房屋里。
这不由得使我想起了我的二表姐,
她在湖南大学毕业后回到了老家,
遂父亲的心愿和一名公务员在一起。
我又想起了我哥,
他似乎从没有说过生活的不公,现实的无奈,
他和我们交流的时候,都是谈论我们是什么样的,我们应该怎么做,
我们的梦想和我们的过去,我小时候的模样,他那能够把我包进去的大T恤。
所以我总觉得他的思维方式和行为方式是带着泥土芳香的,和城里孩子不一样的味道,
我喜欢那种味道,
当然我也喜欢表姐她们,她们是我人生中亮丽的色彩之一,
她们的父母亲一直是我崇敬和爱戴的人。
当侄女的姐姐从远方来看她的时候,
她舍不得离开,
当远方的姐姐打电话给她的时候,她欣喜若狂。
因为她太孤单了,
她渴望无拘无束的玩一会儿,
但是这个小环境,就一口井那么大,
她拿着棍子挥舞,
大人怕她打碎家具而阻止她;
她在凳子上攀岩,
大人怕她受伤而阻止她;
她对着电视津津有味的看,
大人因想让她睡觉,而剥夺她最后的一点点哪怕是视觉上的享受。
哪像我们,
虽然我们的后半生可能是颠沛的,
但是我们的前半生毫无疑问是放肆的、无拘无束的,
农村土地上种植了我们的国度,
我们是那里的王,
我们可以捉住某只小昆虫,让它作我们的奴仆,
可以养几只猫,每天向我们朝拜。
我们活在一个只有自我的世界,
所以可能更容易思考我们自身,
更憧憬我们之外的世界,
我们时常会希冀有一天成为一个画家、作家、科学家,
希冀有一天到一个地方,
虽然这些词汇都是来自一不小心在某本书里看到的,
但我们竟让能一辈子坚持它,
可能就是因为我们那种自主学习的热情导致的吧,
习惯于观察和摸索,把玩。
侄女却稍不一样,
我问她你以后要去哪里读书,
她说泸西,
我问,在泸西读小学、中学、那么然后要走出泸西,去哪个地方念大学呢?
她把手中的玩具把玩着头也不回的说,就在泸西。
是的,她还小,还不知哪里能去,同时井里又总能从外界带来丰富的物资。
所以,我们更应该时常给她带点新鲜的东西,
给她讲讲她没有听过的故事,讲讲外面的世界。
当我给她讲唐诗100首时,
她听得很入迷,
可能是因为我渲染了老牛和夕阳的美丽。
末了她抬头看着我笑,可爱而憧憬的笑……
她的思考和反应不太敏捷,
因为我毕竟不是专业的老师,无法真正吸引她的注意力,
她的精力会被身边各种各样的玩具分散,
然后又因为我们不断重复需要她记住的细节,
她便在反复强调中失去了对这个东西的兴趣,
所以才会不怎么关心,
所以相比较那些反应迟钝有点呆傻的小孩,
她虽然很活泼可爱,
但她却更憨厚些,这不是坏处,
进入学校,老师会系统的让她掌握很多她需要的东西。
但在此之前,
作为家长之一,我觉得自己可以多为她创造一些思考和愉悦的空间,
让她快乐、让她幸福健康。
她表现得很黏人,
因为确实,
除了大人外她也没有什么玩伴了,
如果大人再吼她几声的话,
她的人生乐趣荡然无存了,她没有小猫可以拥抱,没有昆虫可以欺负,
她也想坚强,可是周围都是围墙。
她哭,不是因为她感觉委屈,
我觉得更多的是,她觉得迷茫,
当大人不好玩,而且不和她玩,至少是不好好说话的时候,
她不委屈,但她迷茫,所以她会茫然的哭,憨厚的哭。
因此,我们其实很难理解很多时候她们的哭泣,
我想那不是无理取闹,那是一种难过,
泪水大颗大颗的,
她需要玩,
她需要不迷茫,她需要有不同的事物和她对话,可是翻来覆去也就这六七个,还脾气暴躁。
所以,
我们应该多准备些笑容和奇特的事情,
抽空和她们说说,
讲一下她们没见过的新奇事情给她看到更大的世界,
要多站在她的角度,去一起迷茫,
去发觉孩子身上,早早就有的,人之常情永远存在的,对于人生的思考,
她贪玩、哭泣,其实不是委屈,而是迷茫,
当她想探索这个世界的时候,一切都没有解释的存在着,
那么理所应当,可是她需要去理解周围一切的来源和去向,
孩子,但凡她开始说话,
她的精神就开始寻找,
寻找大人们手指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