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妞妞走了！
这个周末，下着沥沥的雨，回家的路上，车堵的厉害。我强忍着烦躁的心，在提前到来的暮色里装作很有耐心，慢慢地顺着车流向前爬着——现在想来，当真是一切皆有预兆。
快要到家的时候，给母亲打了个电话，告诉她不要着急，堵车呢。母亲耳朵不大好，好容易才听清楚。在挂机的那一刻，我听到她说：有车祸啊？那到家还要有一会了。
心里还暗笑她的想当然：堵车就是堵车，怎么就联想到车祸了？
可是，我完全没有料到：妞妞，就在这个周末，在雨中，在黑沉沉的暮色里，在不知道的谁的车轮下，她离开了。
2
母亲的脸上没有一丝笑意，告诉我说：妞妞被撞死了。
我是不信的。
朋友的车已经在路边等我了。我敲了敲车窗，让她等一下，我要去看看，确认母亲说的是不是真的。
果然，在离红绿灯很近的地方，紧挨着双黄线，有着血肉模糊的一团。不用细看，我立刻就知道，那是我的妞妞，陪伴我们一家人快六年的妞妞。
她的圆滚滚的身子完全不见了，只剩了一摊满是血污的瘪瘪的皮毛和内脏，辨不出哪里是脑袋哪里是身子。躺在冰冷冷的马路上，她一定很痛很痛。
可是，她再痛也不会冲着我叫了，或者围着我跳，再也不会抓着我的腿，撒着娇要我抱了。
前一天晚上，我坐在床上敲键盘的时候，她还像个婴儿似的，赖在我的怀里，要享受着我的抚摸。我陪她玩了一会儿，替她揉了揉不知道有几个小宝宝的孕肚，然后将她放在床上，拍了拍她的小脑袋，她也就安安静静地趴了好久，才跳下去回她的窝里睡觉。
可是今天，我就这么突然地失去了她。
3
父亲喜欢养猫和狗。记忆中，我们家从来就不缺它们。猫养得比较少，狗从来都不缺。多的时候，院子里大狗小狗有五六条之多。父亲从来不觉烦，常去菜场买些猪骨头鸡骨头回家煮狗食。
妞妞是父亲喂养的最后一条狗了。她是一只博美犬，有着小巧的身材，雪白的皮毛。两只乌黑的大眼睛水汪汪的，总是很无辜地歪着脑袋看着你。
妞妞是妹妹带回家来的。前几年，她一直陪在父母亲的身边。
在她很小的时候，我只用了三天的时间，就教会了她“握手”：我伸出右手，她就会将左爪子抬起放在我手心；我若伸左手，她必然抬起右爪。
妞妞极喜欢坐车。无论是谁，只要推车准备走了，她一定欢天喜地地跳到车的踏板上。如果叫她下车，不带她了，她也不违抗，但是那神情是怏怏的，垂着尾巴就走到一边趴着去了。
她小的时候，我们常会把妞妞放在车篓里。她会比坐在踏板上更神气：两只前爪扶着车篓的框框，像个孩子似的站立着，抬头挺胸，对，就是那种雄赳赳气昂昂藐视一切的模样。
妞妞享受每个人对她的照顾：抱着她，就像个孩子卧在臂弯里；洗澡的时候，乖乖地站在水里一动不动；梳毛的时候，惬意地闭上眼睛；把她翻个身让她四脚朝天，她也就一动不动地把最柔软的腹部袒露给你。夏天，一定要趴在正对着空调的位置；天冷了，还常常跳上床，睡在被子上。
妞妞有个坏习惯：经常在家门前的马路上追着骑车的人狂吠。也不是真的会咬谁一口，她就是哇啦哇啦地叫，似乎用这种方式宣告自己的领土权，也或者是希望谁能让她坐上车吧。
不过，父亲去世后，母亲带着她来我这里时，几次训斥她“不许叫”，她也就很少乱吠了，总是安安静静地跟着我溜达，或者自己下楼去解决了大小便后，再顺着楼梯自己回家。
这两年，妞妞在我这里的时间比较多，她也爱上了坐我的车。每次车门一打开，她小巧的身影就从驾驶室跳入，再跳到副驾的位置。如果只有她，途中就一直站着，趴在窗户上看风景，有好多次甚至自己把玻璃放下了，不过我并不以为她会控制，只是爪子恰巧按在了开关上。
如果有人坐在副驾上，她就蜷缩在脚下，哪怕后座是空的，也绝不去的。
带她坐车的机会并不多，常常要在她美滋滋地抢先上车之后，再命令她下车。这时候，她就是个熊孩子了，前后左右地躲，尽量远离你，赖着不肯下来。她很灵活，总能躲开你的手，我只能告诉她：不带你，快回家。总要说上三五次，她也确认了不会带她，才委委屈屈地自己下车。
她已经有了身孕，越来越笨拙了。晚上，我带着她散步时，走得累了，她就挠我的腿，或者站在我的前面，两只前脚抬起来，要我抱着她。抱着走一段路后，她又会挣着下地去自己跑。
4
妞妞不仅是个孩子，也是一个母亲。
她已经生产多次了。父亲病危的时候，她的四只宝宝也已经满月了。
考虑到办事的时候，家里会人来人往，而妞妞一定会极力保护她的孩子，也许会伤人。于是，我们决定把她的孩子全部处理掉。
那天早上，我和母亲从医院回家去，把妞妞哄住了关在屋里，我们狠心把四只狗宝宝全部带去了猫狗市场便宜处理了。
之前，父亲说：可惜这窝了，没找到好狗配，品种杂了，一只能卖一百就不错了。所以，回到医院后，我们把四只的一百多说成是每只八十。父亲听了也挺高兴的。
可是，临近中午的时候，父亲就渐渐陷入了昏迷，午后便永远地离开了。
妞妞以失去孩子的方式，给父亲带去了最后那个早晨的开心。
5
母亲也很懊恼。
妞妞是跟着她下楼的。平时，妞妞自己会回家，趴在门口守着，等人开门。因此，母亲有事也就坐上公交车走了，没有太介意。
她不太喜欢妞妞。父亲走后，妞妞一直陪着她，可是她还是不喜欢。
她说：伺候了人，还要伺候狗。
她说：像个奶头孩子一样，走到哪跟到哪，人都没一点自由了。
她说：不听话就把你杀了。
妞妞才不管她的这些唠叨呢，照样欢天喜地地围着她转，跟着她要吃的。
今天，妞妞突然就走了，母亲一连声地自责：早知道，我就把她送上楼了。
可是，谁又能知道呢？
失去总是这么猝不及防。
6
很多个晚上，我会带着妞妞在路口等女儿放学。她见到小主人时，总是欢快地迈动着小短腿迎上前去，前前后后地绕着圈儿撒欢，也会尖叫几声抒发一下感情。
今晚，只有我自己在等女儿。看见孩子的身影时，我的泪已经忍不住了。等到开口告诉她：“妞妞被撞死了。”她和我一起哭了起来。
妞妞，在我们的心里，已经不是一只狗那么卑微了，她就是我们家的一个成员，一个带给我们欢乐的伴儿。
我把我的难过告诉朋友，她说：抱抱飞舞姐，一定很难过，好好安葬她吧，她会在另一个世界奔跑的，她的灵魂会一直在的。
妞妞，你是不是已经不痛了？是不是更轻盈地奔跑着了？
妞妞，奔跑吧，在欢快地奔跑时，你那乌黑的眼睛一定闪闪发光，雪白的身影一定如绒球一般划出起伏的曲线。更妙的是，那个世界不会有冰冷的车轮，残酷地碾压过你的身体，让你连叫都来不及叫一声。
妞妞，愿你再遇上如我一般宠你的主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