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楔子
自接触户外以来,登一座三千米以上的山,是我一直的梦想,平时工作太忙,没有时间去逐梦,就一直把这个梦想放在心底,但始终没有忘却。
今年,我决定去实现这个梦想,目标是四川的四姑娘山。四姑娘山的四座峰均为五千米以上海拔,我准备登二峰,海拔5276米,难度不大,沿途风景却很美。
因为要到高海拔地区活动,没有体能储备是不行的,于是我提前三个多月开始训练,通过负重跑、长距离跑等练习心肺功能和耐力。练到能轻松跑下半程马拉松的时候,我觉得身体状态可以去登山了。于是我购置了登山鞋、登山杖,联系了当地的藏族高山协作、准备了各种药品食物、提前多天服用抗高原反应药物。八月下旬,我向领导请了6天假,买了机票,只等出发。
二、高海拔重装徒步登山之旅
8月26日、长春到成都
提前一天把背包打好,一个75升的重装登山包,里面有一个30升的冲顶包和一个日常用的腰包,除了户外登山所需的装备、药品、食物,其余大多是因为温差大准备的各种季节衣服,还有两块儿充电宝。
飞机下午一点半从长春起飞,晚上七点到达成都双流机场,在第二天和司机集结的地点附近找了家旅馆住下。
安顿好行李后简单休息了一下,一看表才八点多,时间还早,就下楼逛了一会儿。满大街的火锅味道,在空气中肆意弥散,刺激着外乡人的味蕾,我根本无法阻挡来自食物的诱惑。走着走着,我钻进了一家小火锅店,川妹子操着一口四川话问我来什么锅底,我怕辣,又不好意思点清汤锅,便点了一个鸳鸯锅。
一边是清汤,一边是微辣,微辣的热得快,我便把毛肚下进去涮,觉得能吃了就捞了出来,蘸着香油蒜泥调料,一口吃下去,眼泪被辣出来了,我用了半瓶冰镇啤酒才安抚了自己的舌头,这也敢叫微辣?忍了,还是吃清汤的吧,我夹起一块儿牛黄喉,下到清汤锅里,看着差不多能吃了就夹上来,蘸着调料,往嘴里一送,瞬间就被辣懵了,又费了半瓶啤酒。清汤也辣,这是什么情况,我再看调料,只是刚才涮微辣锅的牛肚蘸了一下,就被染辣了,没办法,又换了一碗调料,接下来便小心翼翼的吃,东西没吃多少,喝了满满一壶茶水。
8月27日、成都到日隆
早上十点与司机集合,天下小雨,出发前上网搜索当地的天气情况,居然一整个星期全是阴雨,这对于登山绝对不是什么好天气,先不说山体湿滑不易攀登,单就高山阴雨天能见度低这一条,就影响了风景的壮美。
全程240公里,车出了成都市区向日隆进发,通过都江堰后进入映秀地境,512汶川地震已经过去七年多,沿途到处是山上滚下的大石,盘山公路早已不能称之为公路,大石块儿和深沟遍布,行走在上面的车体颠簸摇晃,两车道宽的路上,旁边不时通过道路施工重型车辆,两车相交的刹那,总觉得免于碰撞是上天的眷顾。
一个多小时的颠簸起伏后,车辆进入卧龙地境,海拔升高十分明显,车盘山入云行驶,气压和温度的降低很快,打开一瓶从成都开始带在身上的矿泉水,居然听到了拧开雪碧时的暴气声,我十分惊讶。随着气压的降低,耳膜率先出现了不适的反应,我闭上眼睛,深深地呼气吐气,希望能够缓解不适。
全程中最大的不适来自于连续陡弯,明显感觉到五脏六腑被甩来甩去,从小种下的晕车习惯终于复苏,我闭着眼睛,静静思考一会儿吐在车上哪个位置、开窗户来不来得及这些问题,想着想着,车驶入日隆镇,映入眼帘的是藏区风格的建筑群,终于到达目的地了。
下车后,见到了一直在网上联系的高山协作杨二哥,二哥让我住在家里,我把行李安置好,换上了抓绒冲锋衣,来到二哥家的主客厅,主客厅到处挂着各地俱乐部的旗帜,上面签满了登峰者的名字。二嫂让我烤火暖身子,给我冲了杯沙棘水,取一点自家熬的沙棘果酱,放一勺白糖,用温水冲泡,喝起来十分酸甜解渴,我一口气连喝了三杯。
我一边喝着水,一边跟二嫂和二哥家女儿聊登山的事,听说我要负重徒步登山,二人强烈建议我先在山下观光徒步一圈,适应一下高原反应。我跟她们说,我的时间有限,多一天的时间都没有,两天后就得走。然后她们又建议我骑马登山,保存体力去登顶,我说自己不远万里背着行李来的,就是准备重装徒步上去,如果高反了,能登顶就登,不能登顶就撤下来。
正聊着,一个前一天上山的四川小妹妹回来了,她是徒步上山,半夜在二峰大本营高反后下撤的,我问她高反什么症状,她说头疼的一宿睡不着觉。我当时还不理解高反的厉害,以为自己身体能够扛得住,并且提前服用了抗高反药物,但没想到,第二天我果然中招了。
8月28日、上升到二峰大本营4100
早上八点起床,整理行囊,吃过早饭后,与高山协作小陈汇合,九点准时出发。小陈牵了两匹马,马是帮我们把行李运到大本营的,小陈让我把背囊放在马上,我说还是我背着吧,二十多斤,不是很沉,走到哪背到哪,已经习惯了。
我们今天的任务是沿海子沟向二峰大本营上升,沿途20公里,上升高度一千米。进山后,明显感觉负重后的身体比较吃力,与平原地区负重根本不是一个级别,因为高海拔地区空气含氧量低,为了维持血氧含量,心脏泵血频率大幅加快,三千米海拔时无坡度慢走的心率就已经达到130!随时能察觉到心跳的节奏。上陡坡时的心率基本在160到180之间,身体能量消耗巨大,倘若不是之前几个月的锻炼,估计在海拔3500左右就放弃了。
爬升了一段距离,身体开始适应,我一边走一边看风景,天气不是很好,远处的山上云雾环绕,四周的群山偶尔会露出轮廓,在云雾散去的一个间隙,我看到了四姑娘山的四峰,壮美到极致的一座峰,有“蜀山之后”的美誉,海拔6000的登山者圣地,有记载的登峰者不过十几人,但殒命山上的各国登山高手已经不下五十人了。
如果天气良好的话,应该还能看到四峰边上的三峰、二峰和大峰,可惜我这次来的不巧,没能一睹四座山峰连在一起的芳容,实在遗憾。除了四峰极难攀登之外,其他三座峰都比较容易,三峰属于半技术型雪山峰,登顶阶段坡陡难登,需要借助专业冰雪攀岩工具,二峰和大峰比较简单,只要不高反,基本都能登顶。
山路上能见到成群的牦牛吃草,牦牛看着吓人,个个都跟大话西游里的牛魔王一样,但性情温顺,胆子极小。牦牛低头吃草时十分认真,听到我的脚步声就会把头抬起来,遇到成群的牦牛时,他们同时一起抬头的场面十分壮观,我看着他们,他们看着我,我不动,他们也不转眼,我突然往前走,他们吓得飞散奔跑,换个地方继续看我,十分讨人喜爱,在艰苦吃力的爬山途中,能遇到他们,让人心情舒畅。
中午一点左右,到达途中休息点,打尖包。买了一盒盒饭,一份米饭配一个土豆丝一个炒山菌,寻常味道在山上吃起来绝对是尚品,吃完饭后在把热水壶蓄满,一边逗猫一边休息,看风景。遇到一个登顶大峰成功的美女,她兴奋的给我看了登顶后拍下的照片,云海就在山峰下,景色美极了。她下山前我让她给我拍了一张照片,却忘了要她的手机号,太失误了。
下午两点开始向大本营进发,明显感觉到心跳继续加快,平均在160以上,逐渐感觉到背包的重量实在太大,肩部和腰部开始出现不适感。这时手表也出现问题,心率功能、气压测量和高度测量功能全部失灵,如果不是手机没信号,淘宝店主肯定要收到一个差评。
登山被誉为花钱买罪受的运动,有人很实在的这样描述,登山者每前进一步都会在内心深处挣扎一番,都会咒骂做出决定的自己,以前我对这个观点持保留态度,现在深深的体会到了,说起来很好听的一项运动,个中滋味谁登谁知道。
还没到达大本营,我就觉得比之前跑的半马至少艰难十倍不止。我对高海拔运动的难度有了深刻的认识,在山下很平常的活动,在山上变本加厉的难,连续不间断迈步上一个二十度的十米陡坡,比山下冲一个百米还要累,心跳加速后还不容易平息,缺氧,脱水。特别是4000米之后,负重徒步的代价十分巨大,每升高一米都是无数次心底的溃不成军,我基本断定自己肯定躲不过高反了,能上大本营就是极限了,但要是让我骑马登山,我内心还是十分抗拒的。
连续攀爬几个陡坡,终于到达海拔4100米的二峰大本营,此时的天空下起了小雨,地面极其潮湿,我被迫放弃了露营计划,改在大本营休息。到达大本营后的一段时间,兴奋掩盖了疲惫,遇到了一个人从北京过来登山的大学生小黄,他骑马上山,也准备天亮登二峰,我们聊得挺开心,但聊着聊着感觉有点缺氧,高反已经出现端倪。
协作小陈给我炖了鸡肉,在山上吃到热乎饭,真是一种绝妙的享受。饱餐过后,开始装凌晨用的登顶包,装到头灯时,头灯被冻住了,我轻轻一掰,头灯居然碎成两节,不祥的预感,这是出征前倒大旗的节奏啊。事情一旦有了危险,人就会捕捉外界细微的信号,头灯是夜间登山必需品,必需装备的损坏,我觉得这是一种暗示,暗示我到此为止就好了,不能再往上走了。我跟协作小陈和北京的小黄说,能负重走到大本营,我已经很知足,如果明天凌晨我还是高反,我就下撤。
我和小黄睡在一个屋里,一人一个睡袋,挨得很近,睡袋上面还共用了一床牦牛毯,聊了一会儿我就困了,开始睡觉,凌晨两点半起床,迄今为止最痛苦的一觉即将登场。
8月29日、高反,到达4400后下撤
八点半睡觉,九点第一次被头疼醒,我用了无数种入睡办法,强行平复头疼和缺氧,渐渐睡着了。不知道过了多久,又醒了,我以为到两点半了,睁着眼睛等协作来叫起床,等了一会儿发现协作没来,仔细品了一下,自己好像没睡着的样子,我一看表,才九点半不到,又是被疼醒,然后就又调整呼吸、进入睡眠。然后又醒了,这次我吸取了教训,再也不把手伸出来看表了,因为我知道时间大概在十点之前,旁边的小黄也被疼醒了,恍惚之中我又睡着了。
整个晚上,我不断醒来,不断深呼吸,不断调整睡姿,终于在不知道第多少次醒来之后,协作小陈叫我起床了,终于熬过了高原反应的不眠夜了,我深深地舒了一口气。
但事情远没有结束,虽然我缓慢的拉开睡袋,缓缓的起身,还是没有阻挡剧痛撕裂脑袋,我走到外面,一边放水一边调节身体平衡,除了头疼以外,浑身无力、口干舌燥等高反症状也出现了。小黄的协作说我的嘴唇呈浅绛紫色,明显是高反,劝我最好放弃,我说都到这了,试一下再说吧。我喝了一碗粥,胃极度不适,把粥吐掉了,又喝了一碗,吃了半个馒头,出发!
三点准时出发,因为没有头灯,协作小陈在前面走几步就回头给我照亮,指引我走,虽然速度慢,也可以走。出了营地的第一个坡就陡过了前一天爬过的所有坡,路很湿滑,每一步都很费体力,爬坡过后,到达第一个休息点已经是四点了,除了心跳加速外,比前一天还多了一个头内与心跳同频率震动,并且随着高度上升,越发严重。
稍事休息过后,再出发,四点二十分左右,再度呕吐,早餐喝的粥和沿途进食的巧克力、能量饮料全部吐出,被迫停止上升高度。如果说氧气稀薄可以靠深呼吸和心脏快速律动解决,但是能量供给途径断掉,在这样的高度下维持身体机能都成问题,就不要说继续攀登了。我考虑了一下,征求了协作的意见,果断做出决定,下撤。我看了下表,时间是四点三十分,海拔高度4400米。
对于登山者来说,没有人会轻易放弃登顶,但每一个放弃的决定都是英明和理智的,懂得放弃是成熟与否的标志。如果继续上升,可能会登顶,但登上之后的下撤就会十分困难,并且可能会由普通高反恶变为严重高反,危及健康和安全。这次出游,以挑战极限为目的,身体极限和心理极限都已经达到了,已经圆满了,剩下的就是下山去享受风景了。
上山不易,下山更难,一个半小时的上山路,下山足足用了两个小时,六点半到达大本营,睡到八点,收拾装备,开始返程。如果有人问我,高原反应什么感觉,我会告诉你,就像只能喝两瓶啤酒的人喝了二十瓶一样的感觉。
我跟协作小陈说,登山任务结束了,下山我骑马观光吧,协作把行李给了棕黑色的马,让我骑白马,白马胖的跟个球一样,很可爱。我问协作,你们这的马怎么都是腿短肚子大呀,跟草原马不是一个品种吧。协作说这是川马,走山路很灵活,完爆平原马。我在心里说,三国时期蜀国为啥除了西凉骑兵外再无骑兵可用就是这个缘故吧,大将们骑着川马还赶不上魏国一匹马高,咋打仗,人家砍你脑袋,你扎人腿肚子。
我翻身上马,策马下山。一路走走停停,各种享受风景,上山的时候累的没有心情看风景,拍照片,下山终于可以补上了。吕布沿着山路走,旁边就是山涧,我身子往里面移了移,协作让我坐直,说是如果我坐的不正,马容易踩空,我战战兢兢的坐在马背上,手握紧了缰绳,感受极致的刺激。马跟人不同,走一道把马粪和马尿丢一道,啪踏啪踏的是在扔马粪,如果你闻到了一股雪花勇闯天涯的味道,那就是马又尿了,哗哗的。
还没出山,身后黑压压一片,大雨倾盆而下。协作小陈带我走了近路,出了山门走到小陈家,在炉子边烤火躲雨,小陈的母亲递给我一个小金苹果,十分甘脆香甜。
下午三点左右,回到杨二哥家,我把湿衣服脱光,钻进被窝,迅速进入睡眠。
三、旅行的意义
到山下后,我问自己是否遗憾,酝酿准备了半年的雪山计划,最后连雪线都没碰到,能没有遗憾么。初次高山攀登,没能拿下处女峰,能没有遗憾么。如果再有两天时间,行程安排的饱满些,也许不止二峰,三峰也能拿下来,能没有遗憾么。
但是,遗憾终究不是主旋律,我已经将自己的梦想付诸行动,这已足够,我达到了自己的极限,我深切的感受到高原反应的巨大威力,有遗憾的同时,更加庞大精妙的计划,已经在我脑中浮现,有机会下次再来。
对于旅行的意义,每个人都有不同的诠释。我觉得,旅行是一个放空自己的过程,是一个寻找自己的过程,是一个重新发现自己的过程。我喜欢略有些虐的旅行,背着包,融到环境中,融到景色里,融进自然,因为我觉得这样才能洗去一身浮气与世俗,在与自然的相处中,找到本来的那个自己。
我曾跟朋友说过,我只服两个事物,一个是生活,因为生活是强大的,人只有融入生活,不跟生活较劲,顺应了生活,人才能有活力,人生才可能精彩。另一个就是自然,自然面前的人,是渺小的,坦诚的面对自然,置身于自然之中,人就不会狂妄,就不会偏颇。
生活把我们变成了陌生的自己,到自然中走上一圈,我们会发现,自己又变回了原来的那个自己。我坚持背包负重而行,是因为我不只是个登山者,不只是个户外旅行者,我还是个朝圣者,朝向心中属于自己的那一块儿圣地,那一片净土,虔诚的前行,行着行着,不经意间,早已泪流满面。
用心体会自然,用心品味生活。
把时光浪费在美好的事物上。
08.30成稿于成都某咖啡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