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旧的城墙同瓦一般黑,墙砖上青苔沉沉的绿。城外的细雨微濛,湿的就是白天里极目而绿的草。一辆马车自西缓缓驶来,滚动的车轮碾碎了暮雨的宁静,却碾不碎越来越近的乡愁。鲁西望着道边上零落的青草,无由来地发出了一声叹息。本无意踏上这样的归程,但毕竟总有些割舍不断的东西指向了这里。
城门渐近,敬香和夕秀的面容也越来越清晰了。暗青色的高大城门下,城主和夫人没有带一名亲卫,就这样撑着两把明黄色的小伞伫立着,静静地等待着远方的归人。
一如往昔的平和微笑,让鲁西也放开了束缚,坚固了本心,开始了笑。敬香依然如当年般的儒雅清新,夕秀却在昔日的柔美之外更多了些色彩。但大家的喜悦都是一样的。
微湿的小长安街依稀还是十七年前的旧模样,只是道旁的杨柳繁盛了些。“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鲁西走在这仿佛的古曲辞里,看着身边默默随行的旧友,心底更加暖暖地笑了起来。三人彼此知心,自然也没有太多浓烈的言语要表达。便一味地用平和欢喜的眼神看着,沿着童年时便熟识的大街一圈一圈地走着。多年不见,自然便要都看一看。从西城到南城,从东城到北城,绕了一圈,终于走到了西北城角的那片小桃园。自然,此时已经没有了桃花在开,连桃树都让位给了长草。三人在桃园外站住了身,矮矮的小墙内,雨中的桃园分外幽清。院中那三件早已破败的黄草屋,却在这昏暗的天光下,显出柔和金黄的色泽来,亮得分明。
守云城里的年青一代们,都对这片荒废的桃园极为好奇。他们都很奇怪,何以在这军事建制的边塞小城里,会有这样一个温柔的所在。从那耐不住儿孙好奇的长辈口中,他们隐约知道那园曾是老城主的旧宅。——“老城主井上守云原是东南大郡的知名才俊,游历天下,落脚在了这所默默无闻的边关小城,种桃自娱。桃园便是那时修起来的。不一载,天下风云突变,龙蛇并起。蛮人入侵此关,城门将破之时,井上守云于西门之外,一剑灭尽蛮藩三千骑。从此小城方圆百里,再无战火。待天下初定,胤天子改管城为守云城,御封井上守云为城主,并许井上氏世代皆领此城,公子晞便是井上守云唯一的儿子。”
鲁西望着一别十七载祖屋,心里微微酸涩,眼前也渐模糊了。恍惚间又看到了当年事。
那正是桃园茂盛时候的事,路西一个人站在篱笆墙门口看远方,敬香则坐在路边草上,望着夕秀笑。夕秀在树间追着几只黄蝶跑,银色的长发在明媚的风中,柔柔的招摇。悠扬的琴声从茅屋中传来,那是父亲在吟诗。三个小小的人儿便在温和的春日里,有了各自的心事。
来自鲁西的沉默,让身后友人也生了感慨,各伸了一只手挽住了他。三人便在暮色中,回到了同样熟知的城主府。
鲁西从西域白驼山带回了醉生梦死酒。这是多年前离开时就说好的。传说中此酒有别样的滋味,年少时的他们就极为向往。青碧色的酒盛在琥珀杯里,升腾起一股氤氲的紫气,里面光影变幻,犹如海市蜃楼般,映出了三人或深或浅的心事。鲁西便在这莫可名状的映衬下,讲述起了他这十七年的过往。
离开守云城之后,鲁西并没有追踪到天外飞车的下落,便在西域诸国间游历。最后便在天山的某个峡谷住了下来。那里洁白的纯洁的雪离得很近,融化的雪水在两峰峡谷间汇成了一弯小小的碧蓝的湖,恬美宁静。鲁西在湖边盖了间黄草屋,还在屋前种下了几棵桃树。
“很简单吧。”鲁西笑了笑道。他把眼睛定格在敬香和夕秀中间,没有直视他们任一个人的眼睛。他感觉心底有些东西快要绷不住涌出来,赶紧举起了酒杯。
这一夜他们都喝得大醉,但谁也没有睡去。三人就这样躺在柔软的白鸵垫子上,对着楼顶上的星星睁大了各自的眼睛,便如他们儿时常做的那样。
三日后,卧云楼上,夕秀望着早已昏黄的远方,叹息道,他还会回来吗?敬香握住了妻子的手,坚定地回答道:“一定会的”。两人都从这坚定的语气中得到了安慰,轻轻地依偎在了一起。
月亮渐渐升起来,整个守云城都沐浴在一片祥和中。而那城外,月光下分明的蜿蜒着的是路,路仿佛说它在等归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