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价的起伏跌涨,是个说不定的事情。趁着今年房市限购,房价降温的时机,卢刚毅然地付了首付款,从此,在长沙便有了一套自己的房子。房子买来时只是简单装修,卢刚觉得过于简陋,便又重新装修了一下,要等到春节过来便能入住了。
卢刚和沈月正在县城父母家中整理卢刚以前的东西,准备将有需要的物品挑出来带回长沙。
“想不到你一个理科生,文学书倒是不少。”沈月望着书架,正在考虑该如何着手处理这些书籍。
“那有啥呢,多了解一些人生经验嘛。”卢刚正在给自行车擦油。自行车买回来已经有十年了,卢刚高中时就骑着它上下学。上大学后一直闲置在家里,到现在还很结实。尽管说如今城里到处都是共享单车,但人总是怀旧的。卢刚准备把它带回长沙去,周末天气好的时候,偶尔还能骑着出去玩玩。
沈月用手擦了擦书架,发现书架上的灰很厚。他父母应该没管过他的书架。“川端康成,《生为女人》,”沈月轻声念着,回过头问卢刚,“我只听过川端康成的《雪国》和《睡美人》,他还写过这种书吗?是讲什么的?”
“哪一本?”
“《生为女人》,就是封面上有个红色大圆球的这本,”沈月拿起了这本书,翻了开来,“这里还写着江秀儿,好像是个女孩子的名字,不是你的书吗?”
卢刚停下了手上的动作,“哦,是我的初中同学,她送给我的,这本书我没看过。”
“名字挺好听的,以前没听你提起过,该不会是你的初恋对象吧。”书很旧,而且有不少书角都被折了起来。沈月一边翻看着这本书,一边打趣着卢刚。
卢刚清了下嗓子,“她已经死了。”声音里带着一丝伤感。
“对不起,我没想到会是这样,”沈月意识到,自己在不经意间,触碰到了卢刚记忆中某些悲伤的事情。
“没事。”
“那,她是怎么死的,是得了什么重病吗?”
卢刚沉默了片刻,低声地说,“在高一的时候,她跳楼自杀了。”
沈月觉得很震惊,高中不正是活力四射,青春蓬发的年龄么,她想不明白为什么那个女孩会自杀,她无法理解,嘴里不住地在呢喃,“怎么会这样。”显然她还没有从震惊中恢复过来。
卢刚以为沈月是在问自己,也陷入到以前的回忆中,“初中的时候,她的成绩一直都很好,而且学习很努力,比我们努力地多。刚上初中那会,我都是在玩,初三才开始努力,然后我和她一起分享各自的课堂笔记。因为这种学习上的帮助,我才对她开始有所了解。”
卢刚停了一下,见沈月在等着自己接着说下去,就接着说,“她有个双胞胎弟弟,和我们同级,不过在隔壁班。经常来我们班玩,他很调皮,给人一种坏坏的感觉,我不喜欢他。她对他也比较冷淡,至少我觉得姐弟之间,应该要更亲密一些。有一次,她和我说很羡慕我这种只要稍微努力一点,就能把成绩追上来的人。那时候我才知道,其实她不怎么聪明,成绩只是靠比别人更多的努力换来的结果。我告诉她,只要付出总会有所收获的。后来,我们都考上了县里最好的县一中,知道成绩后。她高兴极了,拉着我去了河边,我们说了很多话,她一直都在笑,好像她从来都没有那么开心地笑过。当时说了些什么,现在我全都不记得了,我心里想的都是游戏,为了中考,我有一年多没能好好玩游戏。”
“上高中后,我又开始了疯狂玩游戏,除了游戏就是看小说,学习全都丢在了一边,反正高三冲刺一回就可以了。我和她关系好,是因为学习上的互相帮助。高中不在同一个班,关系也就淡了,我也很少去关注她的信息。有一次,她突然来找我,那时候已经过了期中考试。她告诉我期中考试的成绩很差,我说我的成绩也很差。她说你以后只要努力一点就能把成绩提上去,我说只要努力,你的成绩也会变好的,这次可能只是因为不适应高中。看得出她因为成绩的问题而心情很糟,我尽量安慰着她,对她说,如果需要的话,我们还可以像以前一样在学习上互相帮助。她沉默了一会,先是对我说谢谢,然后又对我说,也许以后不用了。我当时没能明白她的意义,只当她相信自己能够把成绩提上来,后来我回想了很多次,才发现其实她在这次见面的时候,就已经想到了自杀。那次见面快结束的时候,她从包里拿出这本书,送给了我。我问她为什么送给我,她只说当作友谊的见证。”
“这本书拿回家后,我扫了一眼就放到了一边,准备等以后再看,后来玩游戏便忘了这回事。快到期末的时候,她从宿舍楼跳了下去。同学和我说,学校里有人跳楼死了,我只是觉得惊讶,然后说跳楼的是江秀儿的时候,我的心中忽然生出了一种恐惧。两个人都没有思考过以后的事情,便没有了以后,霎那间,死就取代了生。我赶紧跑过去,但那里已经被学校围了起来,人已经被送去了医院。”
沈月紧紧地握着那本书,放在身前。这种悲伤的情绪蔓延到了她的心间,大拇指在封面上不停地摩擦着,她低下头深呼一口气,“那她为什么要跳下去呢?”
“学校给的通知说是因为学习上的压力太大。但很多人说是因为她家里的原因。她家里一共三个小孩,还有个哥哥当时正在念大学。她母亲以前出了车祸,躺在床上不能动,只能在家里做些计件的手工活,收入主要靠她爸在外面工地上打工,家里一直都很困难。上面还有个奶奶,但是年纪已经很大了。好像说她爸妈让她念完初中,就在家附近找个工作赚钱,不要继续念书了。而她想继续往上面念,所以她和家里一直都有矛盾。”
“但她不是已经考上最好的县一中了吗,为什么还要那样呢?”沈月不想说那个词,就好像那两个字说出来便是亵渎一般。
“有人说,她家里一直都重男轻女。她不是很聪明,但是故意很努力学习,然后上了县一中之后,就去自杀,是为了报复她爸妈。不过,我怎么都不相信这个,她不是个这样的人。”
沈月也跟着说,“又不是什么深仇大恨,怎么可能算计的那么深呢!肯定是别人瞎编的。”语气中带着一丝愤怒。
卢刚不再说话,只是坐在那里不动。不管是不是瞎编,他已经失去这个朋友很多年了。
沈月的心也沉浸到了悲伤当中,将目光从卢刚的身上移到了手中的书上,习惯性地翻了起来。翻的过程中,沈月的手好像触碰到了什么东西,仔细看了下,发现书里夹着一张纸,上面写着什么。
“卢刚,书里有张纸,上面有写着东西,你过来看看。”沈月立即招呼卢刚过来,“好多地方都是折起来的,之前一直都没发现。”
卢刚赶紧擦干净手,走过来,从沈月的手中接过了纸。字迹很秀美,卢刚认识这是江秀儿的笔迹,一笔一划,她总是写地非常认真。
稗子和麦子
稗子和麦子同生于天地间,但稗子对于农民并没有经济价值。因此农民会种植麦子,而不会种植稗子。
稗子和麦子同生于天地间,一个不能结籽,一个能结籽,平等么?不平等么?为何要以人类的需求来判定稗子和麦子的生存价值。人类,伟大的万物之灵,你总是能够找到义正言辞的理由来为自己搜刮资源。
但你可曾知道,稗子也想像麦子一样结出籽粒,但一切努力皆是虚幻泡影。稗子以为自己是麦子,努力生长,稗子却无法像麦子一样结出丰硕的籽粒。稗子努力让自己像麦子一样生长,但人们却只会说,这是稗子用来迷惑人类的障眼法,用来争夺本该属于麦子的养分。身为杂草,便不应该去和麦子争夺阳光,争夺养分,争夺一切与生长有关的东西。所以,稗子会妨碍人类收获粮食,应该把稗子趁早拔掉,以免影响麦子生长。
但你又可曾知道,这世上,并不是所有的植物都会开花,并不是所有的植物都会结果,并不是所有的植物都对人类有价值。这是自然选择,还是被人类选择呢?
稗子啊稗子,结不出来籽,那就放弃吧。
稗子啊稗子,就老老实实地做个稗子吧。
稗子啊稗子,生存与毁灭只是一念而已。
你不要去幻想,幻想自己是麦子,那是不切实际的,也是毫无意义的。稗子:禾本科,稗属。麦子:禾本科,小麦属。你不要去伤心,稗子和麦子的区别,那是因为属于不同的属。你且睁眼看看,同样是人,人与人之间的差距,要比稗子和麦子的差距还要大。
他说:不要拔掉,会伤到麦子,让他们一起长,等成熟时,将稗子挑出来。麦粒应当收入仓库,稗子应当烧掉,它终会进火炉。
沈月看完之后,忍不住小声哭了出来,“她离开人世的时候,一定对这个人世充满了失望。”
卢刚轻轻地搂着沈月,把她抱在怀里。没有说话,他不知道该怎么去安慰沈月,更加不知道该如何去安慰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