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在家中陪母亲吃饭。我的饭量比较大，吃的多。母亲随口道：“都说吃得多的人图小利，你是不是也这样？”我没听清她说什么，她又复述道：“就是说，吃得多的人爱贪小便宜，比如老想让别人请他吃饭之类的。”这次我听清了，感觉很好笑，然而不可否认的是，我的朋友大多比我阔绰，平日里的确常被请吃饭。因此我对母亲说：“这不是贪小便宜的问题，大家一起吃饭很开心，有人愿意请，你不去，那不是更让人不开心么。”母亲登时不开心了，给我抛下一句话来。

“你知道什么叫礼尚往来吗！”

当然，我知道。礼尚往来，一个被社会强行曲解来让中国式人情看起来合理化的成语。

礼尚往来，语出《礼记·曲礼上》，原文为：

是故圣人作，为礼以教人，使人以有礼，知自别于禽兽。太上贵德，其次务施报。礼尚往来，往而不来，非礼也；来而不往，亦非礼也。人有礼则安，无礼则危。故曰：“礼者，不可不学也。

请注意，文中的“礼”指的是礼节，是待人接物的态度，而不是礼物与金钱这些物质上的东西。

然而如今，大家几乎都这么理解着，在中国式来往里，送礼永远是必不可少的一部分。礼物的种类，又几乎不出烟酒、饮料、水果和营养品之流。这些礼物恐怕是很难坐定的，刚到家中身子还没捂热，可能就要被新主人再送给别人。只有水果还好些，一般大家怕放坏就吃掉了，不过也偶有例外。我记得小时候有一次家中有人来访，送了一箱包装很精美的水果，我父亲本来想留着送人，但是我太馋，他实在拗不过我便打开了包装，结果发现里面的水果已经烂了大半，想来是不知道经过多少手了。这样的礼物，说开了就是具有价值的流通工具，若不是国人向来颜面薄，喜好委婉，直接给钱那便更方便了。不但自成一套流通体系，还更容易计算价值。毕竟依照现状，人们收到礼物还要仔细算算大概价值，以便回礼。复杂先不说，万一算错了，回礼的档次不对，也就乱套了不是？

当然，我们是不会用钱来替代礼物的，因为中国人的逻辑往往是谈钱就伤感情了。或者，应该再加两个字：“明着”谈钱就伤感情了。大家不是不谈钱，而是在背地里算，别人欠自己多少，自己欠别人多少，心里都有个数。当然，这看起来也没什么问题，毕竟亲兄弟也要明算账，算的清一点，两不相欠，倒也是不容易起矛盾。然而在如此精打细算的同时，多多少少也丢了些什么东西，比如说——没有任何其他理由与目的，单纯因为快乐而做的付出。试想一下，如果我请一个人吃饭的理由，不是真的有多想跟他聊天，而是他上次请过我，我不请他一次就不够“礼尚往来”，这完成任务一样的聚会，恐怕也只能成为饭局了。

如果你们问我:你就没送过人礼物吗？你在与人交往中就不“算”吗？非也。我当然也送过别人礼物，但一般都是生日礼物，而且如果我不知道对方的喜好，我会主动询问对方想要什么。跟我熟稔的人知道我的行事方法，不会羞于启齿；有些初识的朋友不好意思开口，那我便会送上几本我认为的好书。我希望礼物能真的表达心意，而不是成为某种象征与流通手段。与人交往之中，我也有算，只不过算的不是钱，而是情。谁是对我最真诚的人，谁是对我虚与委蛇的人，我的心里一清二楚。真诚的人我坦诚相待，虚伪的人我置之不理，礼尚往来，不计金钱。正如开头所说，我的朋友们大多比我阔绰，他们能请我吃大鱼大肉，我只能请他们吃粗茶淡饭，那又如何？遇到问题，我帮他们绞尽脑汁，如何用金钱计量？我们在一起聊天，是莫大的快乐，这份幸福，又如何用金钱计量？

其实我们都明白，没人不喜欢纯粹因为开心而进行的交往。但是在中国这个关系社会里，中国式交往与其衍生的中国式人情是不可或缺的。这一点我并不否认，当人成长到需要与许多人相互利用的时候，这种形式的确有存在的必然性。令我担心的是，当人们沉浸于这种环境里，他们感受真情的心就慢慢被腐蚀了。

中国式人情，是看起来温暖的，骨子里冷酷的。表面上是知恩图报，本质里却是精神上的高利贷。都说人情债最难还，当我们开始相信每个人的付出都是为了更高的回报，回报都是为了不再受制于人的时候，还有谁能记起曾有那么一群人，自己与他们相互扶持，便是莫大的快乐呢？

我至今忘不了，年轻时曾经有一次跟父亲一起陪他的一位老战友吃饭，饭后父亲却跟我谈起这个老战友日子过得多么不堪，这次对方请他吃饭，以后一定有求于他。我听着父亲的话，脑子里全是那个老战友与父亲分别时几乎透着热泪的眼神与紧握的双手。我从他的描述里真的没觉得那位叔叔的日子过得有多不堪，但是我的确发现有些东西已经不堪到了悲哀的地步。

我也不知道那是我父亲的心，还是这个社会的温暖。

中国式人情，真的让人越来越无情。

假如一万个人都对真情充满信任，愿意为朋友付出也能坦然接受朋友付出的话，就像一万个1相乘，结果仍是1。而哪怕这一万个人的信任只少了一点点，一万个0.9相乘，其结果却向0无限靠拢。更何况，中国有十几亿人。

没有什么能一瞬间改变这个现状，中国式来往仍然要算，中国式人情也依然如此无情。但同样的，也没什么能改变我对这种畸形体系的反感。我仍会做一个别人眼中“人情味淡薄”的异类。我不带象征性的礼物给人，也拒绝别人带给我。我不对朋友的好意客套推辞，也不吝惜自己能为他们所做的努力。我希望与我交往的人没有一点人情上的自矜与压力，我会让他们明白，我帮助他们只是因为我愿意，也不会因为他们给了我什么就认为自己有所亏欠。

我这样活着，所以有的人说我不懂“礼尚往来”。

我这样活着，所以我的朋友说跟我交往无比的自在。

我这样活着，所以我轻松而快乐，蝇营狗苟远在天涯之外。

如果我是错的，我愿意一直错下去。

正义之子，面对有悖常理的世界，会让世界天翻地覆。        ——《Half Life 2》

我从没玩过HL2，但却非常喜欢这句名台词。所以我用它来作为这篇文章的结尾。我不认为自己是什么正义之子，也不想让这个有悖常理的世界天翻地覆。

我只想，给每一个希望改变的人带去一份鼓励。让他们明白，自己并不孤单。

我是沉船，理智的浅思者，沉静的普通人，幸福的哲论家。无论是生活品读，时事点评还是思想传播。我的文字永远以让人们幸福为目的。如果你觉得我的文字让你有所收获，欢迎关注我。沉船守着宝藏，静静等你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