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年九月,我被学校突然从初一调到初三,对新接手的学生情况颇为陌生。
一个星期后,我在办公室吐槽:“302班的晓勇怎么老欠作业呢?得找他聊聊。”
一直跟上来的俩同事同时提醒我:“可别乱聊,当心你的安全!”
我吓了一跳:找学生聊个天,还会聊出安全问题?
原来,初二的时候,因为一件小事,晓勇曾拿着钢钎把同学打得头破血流,还拒不道歉。
我着实听出了一声冷汗。眼前浮现出的是鲜血淋漓的孩子前面站着一个视死如归的晓勇。
又过了大概两个月,一天下午六点多,我们办公室几个老师准备下班了,突然一个学生急冲冲地跑过来:“老师,不好了,有人在七班打架。”我们全都站起来,准备去制止,有老师边走边问:“谁和谁打架?”气喘吁吁的学生说:“晓勇和**打架。”
一听到“晓勇”的名字,几个同事的脸上更多了几分担忧,当我们飞快赶到打架现场时,那里已是千钧一发,危在旦夕了。
只见晓勇两眼通红,怒目圆睁,嘴唇紧闭,右手紧握一根近两米长的钢钎,左手握紧的拳头上条条青筋似乎在颤动,可以感觉到咬紧的牙关。他对面的那个男同学既害怕又不甘心退缩,握拳,撑着,一触即发。
我听到了自己怦怦的心跳,同时又有一股力量在驱使我不能迟疑,我知道那是为师者的职责,又是一份发自内心的爱与善良。
我走进教室,脸色平和,没有惊呼,也没有阻止,我只是轻轻地靠近晓勇,伸出右手揽住晓勇的肩膀,同时,用自己的左手去接晓勇手里的钢钎,柔和地说对晓勇说:“我知道你只是想保护你自己,你并不想伤人。”
我的这句简短的话语还没有完全说完,晓勇拽钢钎的手里的力道就放松了许多,我赶紧接过钢钎,把它转移到另一个老师手里,此时的晓勇,虽然整个身体还是僵硬的绷直的,我却似乎感觉他在心里也跟我一样长舒了一口气,我想,那时的他也是多么的害怕!
我半揽着晓勇离开七班,依然轻轻地对他说:“老师知道你不想伤害别人,你只是想保护自己。”
随后,他的班主任也来了。
第二天,我把晓勇请到办公室,他又恢复了之前的那种吊儿郎当无所谓的模样,我请他坐下,对他说:“老师要谢谢你!”
他瞪大了双眼,万分惊讶,把斜跨在凳子上屁股稍微挪正了一些。
“我要谢谢你昨天没有伤害我,我知道你是爱我的。谢谢你用不舍得伤害我的方式来爱我。”我笑着说。
我看到了这位钢铁直男眼眶里涌上的泪水,虽然他强忍着。
“我知道你并不想跟人打架,只是你不想让别人看不起你,你不知道还可以用哪些方式来保护自己,对吗?”我问晓勇。
他低了头,又点点头,尽力忍住要夺眶而出的眼泪。
“我们现在来想想,除了打架,还有没有别的法子来化解纠纷,保护自己,同时又让别人能够尊重你喜欢你,好不好?”
晓勇不再言语,眉头拧成了锁。
或者,他从来都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我说:“我们先想想,你可以明天再来跟我讨论想到的方法,好吗?”晓勇点点头,站起来迈着方步回教室去了。
第二天,晓勇来了。
第三天,晓勇也来了。
他不断跟我分享他想到的既保护自己,又能不伤害同学的好方法,我则欣喜地聆听。
之后,他成了我办公室的常客,有时跟我分享他生活中的趣事,有时帮我拿些书本去教室。
我在班主任处了解到:晓勇父母离异,他判给父亲,可他并没有跟父亲生活在一起,而是跟年迈的大字不识一个的奶奶相依为命,碰到任何事情,他的父亲和母亲都不能支持到他,他又不想让奶奶担心,他是多么缺乏安全感啊!
他知道,除了他自己,没有谁能保护他。他唯有把自己伪装得很强大,才能不被人欺负。我想,他一定用暴力制服过欺负他的人,所以才会一直沿用这样暴力的方式保护自己。
可是,这并不是他真正想要的。
心理学中有“看见即疗愈”的说法,我深深认同。如果老师能透过孩子的行为表象,哪怕是坏的行为表象,看到这种行为背后真实的需求,孩子的需求就会在一定程度上得到满足。
当然,老师不是父母,不能取代父母在孩子生命中的重要位置,同时,老师也在一定程度上可以成为部分学生的重要他人,我真希望自己有一双慧眼,能穿过僵化的分数和事件的对错,去看到每个孩子灵魂深处的闪光点,把这微弱的光点燃!
若都能如此,则善莫大焉!
直到初三毕业,晓勇没有跟任何人打过架,并且告诉我,以后都不会跟人打架了,因为发现还有比打架更好的解决方法,他找到了获得别人尊重的更多的途径。
就在刚才,我微信征求晓勇的意见,问他可否分享他的故事的时候,他还嘱咐我疫情期间要保护好自己,让我心中涌动着一股暖流。
多好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