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四月天气还没完全散去凉意，但学生们已经迫不及待的脱下藏青色的运动罩衫，耍帅地换上白衬衫。

秋洺高高瘦瘦的，白衬衫穿在他身上有些宽松。袖子卷到手肘下方，最上面两颗扣子没扣，露出好看的锁骨和手臂线条。

百川一中的女生们在发花痴之余还不忘举一反三——

“啊啊啊你说都是穿白衬衫为什么秋洺就那么帅啊啊啊啊。”少女甲如同上了发条般在厕所里扭动着身体喊道。

谁都知道秋洺。百川一中最风光的大众情人。

许诺在放学后留在高二办公室帮忙誊成绩。她不是新手，初中的时候也经常帮老师干事，专心地做的飞快。

做语文课代表的一些好处就是可以随意翻看别人的卷子，不时还有些搞笑的答案了以放松。

“啊，光明！”“xxx遭到了表扬！”

誊着誊着，她的视线在一张卷子上停了下来。

高二5班，24号，秋洺。

字迹和他的人一样，收尾轻巧干脆。许诺看着纸张，浮现出他幽默的讥诮里带的一丝不羁和嘴角若隐若现的坏笑。

在百川一中这样的市重点高中里，年级里如果有关于自己的绯闻，少年少女们不免暗自窃喜。但如果换的女友太多，也会让人对他的好感下降。

尤其秋洺成绩还不是很好，只能算中下游，更让许多女生在评价他时会用到“花花公子”“不良少年”这一类的称号。

即便如此，无法否认的是，全校女生都还是偷偷地想做秋洺的女朋友。

誊完分数，已经是六点半了，办公室里只剩赵老师和许诺。

“辛苦了哦。快回去快回去吧。”赵老师收拾着包，催着女生赶紧回家。

许诺理好书包，低头朝老师道别：“老师再见。”

“诶，再见再见。”

许诺轻轻地走了出去，顺手带上了办公室的门。漆黑的走廊少了平时蓬勃的朝气，玻璃上反映着路边的灯火。

距离放学已经两个小时了，再疯再爱玩的学生也都已经回家了。

夜色渐渐落在篮球场和操场上，有着不一样的安静。

校园里昏暗的路灯点亮许诺面前的路，她穿过假山和小池塘，准备绕过致远楼时，一个声音吸引了她。

“喵~”很轻很细。

听起来像只还没断奶的小奶猫。

学校里有几只流浪猫，平时窝在车棚里，偶尔出来晒晒太阳。老师和同学们中午有什么吃不下的都会打包带到车棚里给猫咪吃。

它们生小猫啦。

女生心里有种发现秘密的小激动，轻悄悄地朝草丛里走。

“喵——”离声音越来越近，许诺停住了脚步，草丛旁蹲着一个穿白衬衫的身影。

路灯不够亮，女生只能看见个轮廓。许诺踟蹰了一下，好奇心和害羞打了一小架，还是决定去看看。

一阵风略过草丛，露出了小猫可爱的脸，正专心的舔着牛奶盒。

风吹起了那个身影的衬衫的衣角，又被他斜背的书包勒住，他的发梢微微浮动，脸跟随着猫咪的动作往灯光下转了微妙的一个角度。

秋洺。

似乎是有所觉察般，秋洺朝身后看了一眼，并无流露出熟人之意但礼貌的扯了下嘴角，又扭过头看着小猫，眼睛没有看女生。

许诺脚却不自觉的迈了出去，蹲在花坛边，离秋洺有一些距离。

小奶猫粉嫩的舌头一下一下，舔着羊奶。

蹲着的少年往口袋里摸摸，掏出了什么，手在空中停顿了下，惯性般地还是先伸到女生的方向。

“吃吗？”他问。

许诺“诶？”了一下，缓缓接过糖。嘟囔了句“谢谢”。

男生往自己的嘴里也塞了一颗。

小猫舔舔爪子，在脸上画了几个圈，伸出舌头舔了舔脸，满意的“喵~”了一声。

她在草丛里伸了个懒腰，又在秋洺的脚边蹭了蹭，转了几圈，才依依不舍的离去。

秋洺顺手从草丛里拿了喝完的盒子，扔进一旁的垃圾桶。

许诺目送着他高高瘦瘦的身影，白衬衫勾勒出他的线条，有点松垮，单肩背着书包走远。一个人在校园里游荡晚了，身上也沾染了点点灯火的孤单。

女生卷卷舌头，是哈密瓜味的。

2.

回到家，许诺还没来得及放下书包，便被许母一顿劈头盖脸的批评。

“你去哪儿了？怎么这么晚还不回来？这都几点了？”

“赵老师叫我去誊分数啦。”许诺乖巧地回答，边放下书包，换上拖鞋。

“哦，是吗？”许母将信将疑：“那你不知道打个电话？家里饭还等着你吃你不知道啊？”

许诺拿起筷子，没抬眼，点点头：“嗯，我知道了，下次会打的。”

“唉。”许母叹口气：“快来快来，饭都凉了，在外面吃过没有？妈妈等你等到现在。”

“没，赵老师给了点饼干。”

“怎么又是你们赵老师啊，事情这么多。早知道你不要做这个语文课代表。好处没捞到，还总干事。多吃点。吃好了有力气做作业。你今天回来晚了，吃好饭就不要休息了。”

“哦。”

洗好澡擦干头发，许诺躺在床上，她不由自主地想到在星星点点路灯下喂猫的少年，翻来覆去。把他的脸和自己印象里的样子对比，琢磨他是变了还是没变。

第一次，是在766公交车上。许诺把交通卡错拿成饭卡，刷了好几遍，身后排了好长的队，才在身后秋洺的笑声中反应过来。忙手忙脚地拉拉链，从书包里掏卡，秋洺的手绕过她的肩膀，已经帮她投了两块钱。

第二次见到秋洺是在敬老院里。为了完成寒假社会实践的，许诺随便选择了看似容易的敬老活动。秋洺对老人格外温柔耐心的动作，和她的潦草敷衍成了鲜明对比。

养老院里的老奶奶们看到秋洺这么有精神的年轻人，笑得都合不拢嘴。

人类啊，什么年纪都是颜值动物。

许诺对于秋洺的印象，来源于年级里经久不衰的绯闻和流言。传说男生夜不归宿，整晚流连在网吧；传说男生仗着脸混吃骗喝，脚踏两条船；传说男生在初三时性情大变，和外校学生斗殴……

关于男生的事情，从年级里的流言蜚语听到的比她知道的还要多。

门外传来了许母半夜视察的脚步声，女生赶紧关上灯闭上眼睛。

临睡前有一件事，她可以肯定，秋洺绝不是他们所说的那样的人。

3

时间进行到周五夜晚。

白天拖拖拉拉积了一天的雨云没有崩溃，整个上海像个透不过气来的大蒸笼。

许诺和好友林明明补完课后推着自行车回家。林明明用本子扇风，脱下运动罩衫，搭在手臂上，解开袖口撩起衬衫袖子，却还是莫名烦躁。

两人走在昏暗的街灯下，在菜市场前分了手。许诺想赶紧回家吹空调写作业，走了一条没什么人的小路。

这块地方是老片区，参天树叶长得密密麻麻，到了晚上街道路灯便不是很好，看起来总是昏昏暗暗瓦数不够的样子。

五六个小混混样子的青年聚在路口处，吵吵嚷嚷的。他们围成一圈站在路灯下，穿着背心，露出有刺青的肌肉，或穿着邋遢的长衬衫，头上戴着有柳钉的帽子，让人看不清长相。

许诺瞥了一眼便移开了目光，可偏偏就是这电光火石的一眼，她看到了熟悉的校服。

一阵风吹来，带来久违的凉意，把她脖子上的汗毛吹立起来，随风飘来秋洺的声音。

“职业车手怎么会看得起我们这种业余的。”他的声音半开玩笑，毫不在意。

“我从两年前的super motor比赛上就注意到你了。看你骑车的样子，真是让我又爱又嫉妒。“ 为首的型男绕着秋洺缓缓走了一圈，打量了一番：“对了，你好像还赢过我。”

秋洺额前被汗打湿的碎发被随风吹动，视线并没有看着对方。

“我想再和你比一场。”  型男在脸前竖起一根手指，比秋洺高半个头。

许诺听不到秋洺的回应，但猜测不是什么好话，因为型男和他周围的朋友脸色很不好看。

眼看情势急转直下，许诺看了看周围，根本没人路过，两手抓着书包带子，情急之下大喊：“秋洺！姚老师叫你去他家拿数学本子！”

听及此句，一帮社会人士都楞了一下，然后噗嗤笑了出来。

剑拔弩张的氛围烟消云散，气势也笑没了，这架是没办法再继续打下去了。

型男低着头给了秋洺一个来日方长的神色，旁边的人拍拍秋洺的脸，叫他好好学习，便散了。

秋洺眉骨被他们划了一道口子，藏在眉毛下面，沾了酒精的棉花碰到伤口时，他条件反射的缩了一下。

许诺手上放轻了力道，轻轻吹气。

她边替秋洺擦红药水，一边偷偷不着痕迹的仔细研究他。

他的眼珠是深棕色的，眉毛越到眉峰越浓密。鼻尖上有一颗非常淡的小小的痣，像打印机漏墨了不当心点上去的一样。

他嘴唇很薄很小，像猫咪一样的弧度，嘴角上翘，看起来总是似笑非笑。

“下次别打架了。”

许诺报复性地，略用力地，在秋洺颧骨的擦伤上贴了粉红色小猪佩奇的创可贴。

“谢谢。”出乎意料地，男生乖乖地点点头，看起来像个软糯好欺的面团

“他们是谁啊？怎么看起来这么恐怖。你是不是傻，如果没人来帮你，你也应该跑啊，又不是逞能的时候……”

女生开始像个妈妈桑般絮絮叨叨起来，秋洺注视着水泥路，风吹过他的额头，他低垂着睫毛听着。

半晌，许诺话说完了，又后悔了。

她犹豫地开口：“你还好吗？要不要我送你回家？你家住……？”

秋洺薄薄的嘴唇往右一勾，有一条浅浅的括弧，笑起来：“你是不是搞反了？这话应该男生来说。我送你回家。”

他笑起来习惯右嘴角略高一点，推出一点点的苹果肌，还有嘴角边两条弯弯的括弧。　

“许，诺？”舌尖向下，气流从齿缝间流出，他一字一句叫出女生的名字：“我记得你在升旗仪式上念的作文。”

他笑起来，黄色路灯在秋洺头顶打了一圈模糊的光晕，他站起来像一棵晚风里摇曳的树。

“走吧。”

女生一下子有些结巴。

3.

来自：秋洺 19:30

今天的语文作业是什么？

来自：秋洺 20:45

明天要默写吗？

虽然两人的班级共用同一个语文老师，但难道秋洺不会问他自己班上的同学吗？

许诺懊恼地分析着秋洺的短信，和林明明挽着手，从小池塘走到实验楼，花了一整节体锻课的时间脑补他的语气。

难道秋洺在和校花夏天分手后视力直线下降？他究竟是对自己有意思还是没意思？

所有的心碎来源于期待，许诺最终说服自己还是不要自作多情。

另一厢，体锻课结束前的五分钟，秋洺坐在主席台边，手里漫不经心地转着篮球，眼神黏在远处一群人中的许诺脸上。

风微微吹动他略湿的额发。男生敞开领口的两个扣子，袖子卷到手肘下方，伸了伸长腿打了个哈欠。

夏天偷偷上楼，从教室里找出粉底液，藏在口袋里，主动来找秋洺。无意中看到这个场景，心下一愣，觉得这个操场上的所有女生都愿意做秋洺的女朋友。

这让她顿时有点恨意，因为秋洺最知道怎么轻而易举地让人喜欢上他。

夏天挤出点粉底，用手指替男生遮掩伤口。她笑起来甜甜的：“待会儿放学要不要一起走？”

熟悉的问句，好像两人又回到了交往的时候。只不过那时夏天持宠而骄，询问的时候心里从不怀有不确定。

“啊抱歉，我想送许诺回家。以后也不能和你一起走了。别等我了。”

夏天的微笑动了动，手指停下：“这样啊。”

她刚想继续手指轻点的动作，秋洺退后把脸移开，对她笑着：“不用了。谢谢。”

如此的疏离和礼貌。

他冲夏天笑了笑，转身离开，篮球场对面的打得正酣的队友们，很快给秋洺腾了个位置。

夏天悄悄的把粉底塞回口袋。

她一直是一个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女孩子，从秋洺的身上她才尝到了各种滋味。

凉凉的眼泪划过脸颊，她才马上抬起手用指尖擦掉，害怕地看下四周，生怕被熟人看见这个样子。

拖了一节体锻课的乌云终于撑不住，在吃饭的时候下起大暴雨，雨滴打在身上都觉得疼。

高二年级的人纷纷吃完饭，但都因为没有带伞下来只能躲在屋檐下，食堂门口渐渐拥堵起来。鞋尖踩在干燥和湿润的地板交界线处，不一会儿就被打湿了。

少数男生左右看看，还是豁出去，孤零零地飞奔过篮球场，回到教学楼，脚步溅起大滩水花。

许诺又收到了一条短信。

来自：秋洺 12:14

我去拿伞，等我一下。

不久，秋洺冒着大雨从致远楼跑了过来。

许诺挤到他的伞下，雨帘冲刷出了一个温暖干燥的世界，雨滴落在脚边都能溅起水花，她的身体却没湿。所有人都略带羡慕地看着这对撑伞的身影，穿过磅礴大雨，回到致远楼。

“帮我拿下衣服。”秋洺等她跑到屋檐下，自己站在雨中，把运动外套丢到她手里。

她还没反应过来，男生已经又跑回去接另外同学。那些最早冒雨冲回致远楼的男生们拿了伞下来，跑过许诺身边时，她看到他们全身都湿透了。

许诺捧着秋洺的运动外套，上面还有他的温热，翻起的领子被雨水打湿，湿掉的棉质里混合着淡淡的皂香。

篮球场上有好几条线，男生们齐心协力，跑来跑去护送。林明明被隔壁班的体育委员送到致远楼，那个男生宽心地笑了一下，抹了把脸又蹬蹬蹬跑回去了。　

“走吧?”林明明说。

大雨带了泥土和青草的清香，空气一下子变得凉爽而稀薄。

“我再等一下，秋洺的衣服还在我这里。”许诺抬了抬手。。

食堂的拥堵很快就被解决，不少女生回头打量着许诺，目光在这个名不见转的女生脸上流连，好奇她和秋洺的关系。

不愧是话题人物，可以想见的接下来一个星期年级里又要开始有新的绯闻了。

林明明脸上泛起意味不明的笑容，她刚想开口调侃奚落许诺，却立马不自觉地收敛了嬉笑。

夏天和一帮女生站在大堂对面，冷冰冰地看着许诺。

3.

收信人：秋洺  21:10

她？哈哈你的眼光好像不行了啊。其实我是想跟你说，昨天韩域跟我表白了。没错，原来你的好兄弟一直都在等我们分手。哈哈。他周末跑了大半个城市，就为了和我在一起补课。离开我你的眼光真是越来越差啊。不过祝福你们。

夏天愤恨地擦掉屏幕上的眼泪，原本夸耀自己的句子变得越来越像怨妇，连她自己都可怜自己。

她究竟哪点比我好？

夏天闷声在枕头里哭了一会，一字一句删掉每个字，重新编辑信息。

最终，发送到秋洺手机上的是：下次你和韩域练车吗？我来看看~

秋洺迅速打了回复，他喝了口可乐，手肘撑在桌子上，手上拿着纸杯，边晃杯子边皱眉，抿了抿嘴。

秋父看他的样子，心里便升起一股气想要教训他。但想到一直在外租房的儿子好不容易愿意回家一趟，便按捺下脾气，干脆低头吃饭。

陈美看看旁边的秋父，再看看对面的少年，问道：“阿洺啊，学校最近怎么样啊？”

男生笑着低头玩桌上的餐巾，心不在焉地回答：“就这样咯。”

秋父“啪”地一声重重放下筷子：“会不会好好说话？回答长辈问题是这种语气吗？”

秋洺勾起右边的嘴角：“呵，长辈？“

陈美放下碗筷，拍着秋父的手臂：“老秋，你不要这样，阿洺难得回来一次。再说了规矩也不是一天两天养成的，我不会跟阿洺计较的。”

少年冷笑：“阿姨是想说我妈死前没教好我，养出个这么不懂家教的吧。可惜，就算我妈死了，也轮不到你来教我。”

“无法无天！”秋父重重的拍了下桌子，碗里的汤都洒出来了：“那我呢？我这个老子还算有点资格吧？你整天谈恋爱，旷课，你以为我不知道？我没跟你说！我以为你也算大了，懂分寸了，知道什么是重要的。学习不好就算了，贪玩谈恋爱也算了，你今天这个态度对你阿姨，对我，你眼里还有没有长辈！还知不知道尊重！”

“我眼里没有长辈？那你呢？奶奶在养老院里3年了你去看过一次吗？我贪玩贪恋爱？妈妈才死了多久，你就把这个女人带回家？家风不正啊？只能说上梁不正下梁歪。”

“这个女人现在是你后妈！”秋父目眦尽裂，站了起来：“你以为你理直气壮了，有资格批评我了。我冷血，我无情，谁在付养老院的钱？我就问你，凭你嘴里所谓的亲情，我今天能不能养得起这个家，能不能给你奶奶住最好的养老院，请最好的看护？你能不能在市中心的学校外面租房子，要什么有什么？我给你吃给你穿给你住，我给你最好的！你没资格批评老子！”

“钱钱钱，给钱就够了吗？你以为我要钱吗？你了解我想做什么吗？你知道我的梦想吗？我我……”少年也站起身，胸膛起伏。

秋父瞪着他的儿子，不知不觉间，他已经比自己还高了。

秋洺喘着气，难抒胸意，他看着自己称为父亲的那个男人，他看到他鬓角的白发和脸上的皱纹，父亲和他就只有一张桌子的距离，可是他却没办法告诉他自己最想要的是什么。

少年眨眨眼，一把书包甩到自己肩头。他要赶在眼泪流下来之前离开这个地方。

“好，你有本事。你有本事永远不要回来，不要认我这个爹！”

秋洺晃着书包，腿脚迈得很快，地上的影子一团模糊。

他不清楚自己怎么走回来的。红绿灯的这一边，是他自高一开始住的小区，从阳台就能看到学校的操场。

马路对面是紧闭着大门的百川一中，门口茂密的灌木丛遮住了雪白的校牌。

秋洺来到这两个他最熟悉的地方，却仿佛一个迷路的旅客，站在十字路口看着红绿灯在他面前换了又换。

最后他决定在街沿上坐下来。

从前他管那座房子叫“家”，现在他才是被所有人都讨厌的局外人。左手边的小区里，自己租的破烂房间充其量只是一个睡觉的地方。

他可以去什么地方？

世界少了他似乎也一样转，并且所有人依旧过得很好。

风吹起秋洺额前的碎发，他掏出手机，一条一条的快速浏览。

韩域，夏天……他是多么的受欢迎啊，联系人列表滑不到尽头。

他拨通了一个号码。不知道为什么，他脑海里此刻最想听见的是她的声音。

“喂？”女生温柔的声音从另一端传来，听起来闷闷的。她一定是怕妈妈发现，躲在被子里讲话：“喂？你怎么了，你还好吗？”

这时他才意识到自己多怀念被人唠唠叨叨关心的日子。

秋洺想在开口前把哽咽挤回去，轻松地打个招呼，就像每天早晨他们在校门口见面时一样。他努力牵起嘴角，却只是尝到了咸咸的凉意。

3．

秋洺三天都没有出现在学校。

夏天盯着手机，关切的短信打了又删，她心里着急，不知道男生发生了什么事，却又清楚自己不该再跨过朋友的界限，惹他讨厌。

夏天只能曲线救国，骚扰在另一个高中上学的韩域。

“？他没来上学？我不知道啊。他表现正常。我们礼拜五会一起练车，你如果担心的话就到时候来看看我们吧。”

过了几秒——

“对了，你上次问我的那道题后来对不对啊，还有什么不懂的吗？”

夏天放下手机，不理睬韩域的没话找话。同班的男生拍拍她肩膀，说后门有人找她。

许诺站在后门，来拿秋洺落下的作业。许诺是个短头发，看起来很乖巧的弱气场好学生，但是没来由的就让夏天心生讨厌。

按下心中对秋洺的关心，夏天冷冰冰地捧着如小山般的练习册和试卷，冷哼了一声，塞给许诺，回头时确保她骄傲的马尾辫用力地甩过许诺的脸颊。

学校对面的小区有些年头了，狭窄的道路只允许一辆车子通过。

许诺走进采光不佳的住宅楼，正好碰到一个带着口罩的居民外出，狐疑地看了她一眼。她不好意思地低头，蹭蹭蹭地跑上5楼。

面前是两个灰蒙蒙的防盗门，一家上面贴了剥落的春联，另一户贴了防小人恶鬼的符文。没有一个透露着一丝秋洺的痕迹。

许诺犹豫地吸了口气，才按响了502的门铃。

门打开——

秋洺乱哄哄的鸡窝头出现在半开的门前，眼睛迷蒙，看到女生犹豫的脸后，像只冬眠后闻到春天的松鼠，眼睛一下子睁开了。

“我可以进来吗？”看到他这样的反应，许诺觉得有点好笑。

“啊啊，抱歉，快请进。”秋洺手忙脚乱地开门，替她拿拖鞋，跟在许诺后面，手脚不知放哪，好像他才是客人。

他穿着一件普通的无袖T恤，露出好看的手臂线条，下身一条黑色收脚八分裤，头发乱糟糟的，看起来却还是像从日本杂志上走下来的模特。

看到许诺，他露出了多日里的第一个微笑，像阳光透过乌云。

男生在外表上不花太多心思，干净清爽，可是就连一件简单的基本款都能被他穿得很好看。许诺觉得这种感觉很难解释。

房间里暖洋洋的采光还不错，地板上留着午后最后一道阳光，但是房子看上去有年头，需要重新翻修。家具不多，只有一张床和小茶几，电视也没有，男生的书包和试卷全都摊在地板上。

“坐。我好像只有可乐了。”秋洺笑道：“你想喝什么？要不要我帮你去买。爬楼梯很累吧，你竟然一个人找到这个地方来了。”

“因为我……”许诺脸一红，改口道：“因为老师很担心你啊！你怎么这么多天没来？是生病了吗？”

男生不回答，挠挠头，屈腿坐在地板上。

“我帮你带了小馄饨来。”见他这样，许诺改变话题：“还有还有，你那么多天没来，作业都快补不完啦。这是答案。啊喂，你好歹先对一下再抄啊。”

趁着秋洺趴在地上，全神贯注地补（抄）作业时，许诺具有主人翁精神的去了厨房。冰箱里空空如也，有两个鸡蛋，6听可乐，还有一颗焉了的卷心菜。

女生无语，同时也感叹这孩子还能长这么高，基因也是尽力了。

许诺开了火，先用沸腾的热水把蛋皮、葱和紫菜泡开，再放进小馄饨，撒上麻油出锅。

男生抛弃了没补完的作业，坐在桌子旁，看着女生等在灶台边的侧影。

注意到男生的眼神，她问：“怎么了？”

秋洺扭头，却还是留下了一个极温柔的，浮光掠影的侧目，他轻声说：“没什么。”

许诺把两碗馄饨端到客厅茶几上，捏了捏耳垂，内心有种不祥的预感：“你该不会是……觉得我很像妈妈吧？”

秋洺盯着碗里的葱花，轻轻点了点头：“嗯。”

男生接着用轻松的语气说：“我超爱吃小馄饨的。我妈妈以前经常给我做，但是初三走了以后……唉家里很快又来了一个新女人，连我奶奶也被挤到养老院里去了，所以啊，这是我很久以来第一次吃到别人给我做的小馄饨啦。”

许诺不知道这是秋洺第一次展露不光鲜，不快乐，不意气风发的一面，她心里没来由的一疼，却又不敢试探，害怕毁了两人现在的暧昧。

正思索时，男生抬起头冲女生一笑，示意她安心，可是许诺却觉得他看起来快哭了。

“好了，我走啦。作业给你放床上啦，记得背古诗还有单词，下周要抽默的。”

“嗯，快回去吧，否则你妈妈要担心了。我送你到公交车站。” 秋洺催促着，边在门口套上运动鞋。

许诺犹豫地看着低头的男生，他比自己高一个头，永远是众人的中心，可是怎么总是让人觉得形单影只的。

她犹豫了半晌，心中鼓起勇气，上前给了他一个拥抱，心里紧张的怦怦直跳，却又觉得水到渠成。她能感觉到男生高大的身躯楞了一下，似乎已经不知道该如何回应一个拥抱。慢慢她的头顶上传来秋洺热热的鼻息，好像还有一点点眼泪。

4.

许诺和秋洺的关系似乎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彼此已经是分享过秘密的人，至少男生这边是，不仅告诉了许诺他的家事，连他妈妈的留下戒指也从脖子间扯出来给许诺看，不带一丝遮遮掩掩。

秋洺没有主动找许诺告白，但是每天都等在她的班级门口，送她回家。

平日里有男生拿许诺起哄，秋洺笑笑并不否认，似乎已经默认了他们在交往的事实。

这让原本以玩笑做伪装的许多女生心内一凉，本来希望他会否定的，说“怎么可能”，却得到了事与愿违的答案。

这也让年级里关于两人的传言越演越烈。

可是许诺不喜欢这样，她不喜欢秋洺把自己当和别的暧昧对象一样的不清不楚。

他们究竟算什么？友达以上，恋人未满？

“明天月考结束以后去吃东西吗？”

许诺看了短信，考虑再三后，除了提醒了他要背的诗词范围，什么都没回。

百川一中的月考班级都是按电脑随机排序，以防止学生作弊。

连命运之神都在撮合两人一般，秋洺和许诺被分到了同一个考场。

考场上一片寂静，头顶上的电风扇被开到最高档，呼啦啦的直转看不清叶片。讲台上的监考老师，抱着双臂走来走去。

多亏了语文课代表的耐心指点，秋洺基础题填的满满的。手指间夹着水笔，他没有低头奋笔疾书，却在研究斜对面女生的背影。

女生很久没剪过头发，慢慢的蓄了起来，在脑后扎成了一个小揪。

是不是要做的再明显一点？

秋洺用笔一下下点着下巴，半晌笑容扩大，低下了头，终于开始写作文。

百川一中的月考持续一天，从上午考到下午，语数外物理化学，到放学的时候整个人已经是放空状态。

经历了一整天的脑力劳动，整个高二年级的人都像木头一样，走在放学的人潮中，林明明只觉得像是走在僵尸军团。

“秋洺呢？你们不是一个考场吗？怎么今天没送你回去啊？”林明明边放空边许诺聊天。

结束铃一打，许诺就头也不回的离开教室了，她思索再三，开口对好友说出心中疑惑：“你会不会觉得他把我当……”

备胎二字还没说出口，就看到逆着人流，有一个耀眼的身影斜挎着书包靠在校门。

路过的女生低头窃窃私语，有些男生大声和他打招呼，他也笑着一一回应。

秋洺一边随意地吸着冰红茶，眼神却在人群中搜索许诺的影子。

“诶他在等你吧。”林明明用手肘抵抵旁边低头的女生，边暧昧地咯咯笑边摇头：“我去。”

秋洺的眼睛在人群中对上了许诺，女生像被烫了般低下头，脸颊微红，心跳加速。

“怎么走得这么快？”秋洺笑得温柔，逆人流而上，在放学众人的目光下圈住女生的手腕，把她轻轻地拉近自己，然后在许诺额头上迅速啄了一下。

“下次不许不等我。”半开玩笑的语气里有一点点的霸道。

秋洺举起手里只剩一半的饮料，晃一晃，问她：“喝吗？”

围观的吃瓜路人一脸惊悚，周围空气都凝结了。

第二天便有了传遍百川一中的“秋洺激吻女生！！”的惊天绯闻，不少女生捂着自己破碎的少女心，在厕所里倒地不起……

如此风雨欲来的猛烈舆论下，校运动会上，所有人的眼睛都聚焦在秋洺身上。

他的腿在前几天不知怎么划伤的很厉害，却依旧不负班级众望，拿了短跑第三名。

“许诺！秋洺跑完就坐在地上啦！他腿伤的好严重诶，怎么回事啊？”

前方的女生第一时间传来讯报，俨然把许诺当作正牌女友的模样。

许诺脸有点红，停下了在做数学作业的手：“他受伤了嘛？我也不知道啊。”

周围的女生比她还着急：“那你还不快点去看看他？”

坐在旁边吸着酸奶的林明明，一把抽过许诺膝盖上的练习本，用手背敦促着她赶紧去看望伤员，边叮嘱她不要忘了回来汇报。

女生被赶出去，莫名地紧张，走到男生所在的五班区域。

秋洺在两三个朋友的搀扶下慢慢走来。

“我说，我真的没事。干嘛搞得像关爱残障人士。”秋洺面无表情，一点也不领情。

扶着他手的女生抬头，从周围的人表情判断，这个有利位置是她竭力争取来的，她装作可爱的认真模样，有些指责地说：“呐，不许不照顾自己的身体。你们男生最不知轻重啦。伤口这么深还说没事。话说你到底怎么把自己搞成这样的啊？估计几个月都好不了，好心疼。”

秋洺略微皱眉，想自己往前走，但到底没有甩开女生的手：“说了摔的。你能不能走快点。”

周围的两三人听到女生吃瘪不禁露出幸灾乐祸的笑容，那女生也有些尴尬，更多是面子上过不去的着急。

她往前一看，正好看到呆呼呼的许诺，灵机一动似乎抓住救命稻草，大声惊讶地说：“咦？那不是你女朋友嘛，怎么她都不过来关心你一下。”

面对着他们的许诺听见顿时僵住，满脸通红，不知道该走不走。

在这关键时刻应该表态的秋洺却让人尴尬的沉默了两三秒。

平心而论，这也怪不了男生。

他有轻微近视，却一直为了好看而不带眼镜。远处的秋洺眯缝了下眼，在阳光下看起来些许凌厉。

没等秋洺看清来人，许诺转身就立刻离开了。

真蠢啊。

果然只是那些围着秋洺转的女孩子中的一个。自己竟然还煞费苦心，以为男生对自己有什么不同。现在想来都只是套路吧。

其实流言传的多猛都是假的，男生一直没有直接表示已经说明问题了吧。

女生还记得自己想明白过来时的那种懊恼，连吵吵嚷嚷热血沸腾的运动会都提不起劲来，翘了班级里的麻辣烫聚会，提着书包带子早早回家做功课去了。

这股丧气劲缠绕着女生，连走到家门口了都没抬起头。

秋洺正吸着饮料，左腿的裤脚管撩起来，露出白色绷带，在小区门口等她。

目光相遇，两个人愣了一愣。

秋洺大步走过来，许诺第一反应是扭头装没看见。

秋洺一把上前抓住女生的手臂：“我有话跟你说。”

他花了下午的空档想明白了女生的心理过程，顿悟了最近她冷淡的原因，第一时间的跑过来解释。

“没空。”她用背对着秋洺，斩钉截铁地说。

“两分钟。”秋洺皱着眉说。

“两秒钟都没有。”

秋洺用力抓住许诺转身要走的手，把她拉回来。

“我不喜欢她们。”秋洺破口而出，急切地说道。

他长长又浓密的睫毛在黄色的路灯下闪着动人的光泽，眼珠像两颗黑珍珠，像镜头般专注地聚焦在许诺的眼睛上。

“我只喜欢你。”男生抬起他浓密的眉毛，像个小男孩般轻声但认真的说道。

许诺的内心像是被重重一击，暂停了心跳，脑海像冰箱被拔了插头，抬起眼看着秋洺，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秋洺眨也不眨地看着许诺，微微皱起眉，猫咪似的嘴唇微微张着，低下头想再说些什么表明他的心意，告诉女生他所有的烦恼全都因她而起，却想不出什么言语可以完全表达他的心情。

两个人像两台被拔了插头的家用电器，面对面杵在微微被风吹动的桂花树下。

花瓣像羽毛般缓缓飘动，暖暖的甜味填满了两人的距隙。

“我发现，我让所有人都知道你是我的女朋友了，但是却没有让你知道。”

秋洺看她沉默，补充道，似乎还在等待。

许诺的脸越来越红，可她越沉默越错过最佳的开口时间。

“ok,现在知道了。”最后她点点头，憋出来了几个字，好像领导接受报告。

哈啊？这么淡定？

仿佛接受到男生的信号，女生踮起脚在秋洺的脸颊上用力啄了一口，脸红的像番茄，却还要佯装老手。

“好了吧？”

“不怎么好，我的腿好疼啊，你都不关心我下……”男生开始嘟嘟囔囔，耍赖地把身体压在她身上：“你要请我吃小馄饨。”

拥抱的姿势藏住了秋洺偷偷笑起来的样子，他平复着心跳，仿佛赢得了一场最重要的战役，简直比骑车赢了所有人还高兴。

如果他不说没人会相信，这可是秋公子第一次主动表白啊。

5.

在夏天内心深处，总有一种秋洺很神秘的感觉。她知道男生因为家里而不开心，知道他经常翘课不做作业都是为了练车。

可无论如何努力，她似乎永远都在外围打转，从未进入过他的内心。只要他轻轻抽回手里捏着的那条线，夏天随时就会失去和他所有的联系。

夏天合上手中的镜子。

她卷了发尾，涂了自然的唇蜜在灯光下微微闪光。即使穿着白t恤和短裤，她也能感觉到路过的人都若有似无的瞄过她。

“怎么又来啦？”韩域递给她一杯奶茶，盘腿坐在地上，推推眼镜。

“你们练车，我怎么会缺席？”夏天随口说着，眼睛却盯着不远处的秋洺。

韩域放下手中的笔，露出个苦涩的微笑：“你才不是对摩托车感兴趣呢。不过夏天，听我一句，算了。”

“他之前也一时兴起和别人交往过。”少女眼神亮晶晶。

“这次不一样。”

夏天想了想，又用力地摇了摇头：“不会的。”

韩域吐了口气，换了个方向：“你以前和他在一起的时候，他是怎样的？”

“就……放学一起回家呀，牵手呀，吃东西呀。”

“他为你主动做过什么吗？”

夏天低头：“他就是那个样子嘛。所有人都喜欢秋洺，秋洺又只有一个。”

韩域嗤笑，喝了口可乐。

“夏天，”他认真地说：“秋洺他……他这样是因为不在乎，你懂吗？”

夏天抬头，对面的秋洺在黑暗里低着头看手机，微皱的眉头被荧光照亮，手指敲击几下又悬停，念着短信，认真的样子仿佛在心算平方根。

“不是。”她轻轻地说。

韩域转过身，深吸了一口气：“夏天，我认识秋洺很久很久了，从幼儿园就是隔壁邻居了。我看过他跟无数个女生谈过恋爱，每次都是一副懒懒散散来者不拒的样子，从来没想过怎么发短信哄女孩。除了许诺。”

夏天生气地跳下栏杆：“够了！许诺平平无奇，又啰嗦又怕事，我和秋洺才是一类人……”

“知道为什么你和秋洺不配吗？”韩域看着远处秋洺的侧影，平静地说：“你太美丽太骄傲，可是秋洺需要爱。他缺少的东西许诺可以给他，所以他爱许诺。”

夏天一时语塞，忙着让眼泪待在眼眶里，换个角度堵住韩域的嘴：“你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心思吗？”

“是，你知道。但是你不知道，我比他能够负担你。”韩域直视着她，语气坦荡，目光毫无保留。

夏天回过头，被少年的眼神刺得心惊，心脏麻了一秒。

许诺从趴着的书桌上睁开眼，手机的震动吵醒了她。

来自：秋洺 21:36

“待会儿晚上可以晚点睡吗？有个东西想给你看。我现在来找你。”

读了两三遍，许诺笑起来，还来不及打回复许母推门进来跟她送水果。

女生立刻收起笑容，把手机扔到笔袋里，卷着头发做出思考题目的样子，心里的期待却像凌霄花攀附着心室壁疯长。

她做一会作业看一下手机，再做一会看一下漆黑的窗外，静悄悄的一片，仿佛为他们俩的密谋作掩护。

时针过了十一点。

许诺躺在椅子里不安分的背词汇手册，视线停在89页都有一刻钟了。

“translate,translate……”手机突然振动。

许诺光着脚立马去拿手机。

“还有一刻钟，小区门口等你。”

像是士兵得到长官的表扬，心里一下子安心。

许诺踮着脚在房间里转了一圈，高兴地扑到床上。

“妈妈，我睡觉啦。”许诺穿好睡衣光着脚，在门口喊道。

“这么早啊？功课都做完啦？明天补课的书包理好了没有？”许母问道。

“嗯都弄好啦。最近有点累，先睡了。妈妈你也早点睡啊。”还不忘贴心的叮嘱一句。

许母应了声，调低了电视音量。

女生躺在黑暗的房间里，眼睛睁得大大的，时刻聆听着房门外的动静。

终于大约十一点半，许诺听见妈妈关开关，走进卧室关门的声音。在黑暗里躺了会，确定后女生大气不敢出的换好衣服，手机捧在手里，激动地坐着。

小区一片漆黑，明亮的路灯照亮寂静无声的夜空。

秋洺抱着双臂，靠在一部摩托车前已经等了一小会儿。看见女生下楼梯走过楼道，吹了声口哨，嘴角浅笑。

男生笑起来的时候习惯右嘴角略高一点，推出一点点的苹果肌，和嘴角边两条弯弯的括弧。

“摩托车？”许诺惊呆了几秒后讶异地问道。

黑夜也掩盖不了摩托车的流畅的线条，看起来和平常街上看到的很不一样，有种武侠小说里才有的剑气。在淡黄色的路灯下，像把未出鞘的宝剑。

最前端用明黄色写了9，搭配黑色的机身。

“好酷啊！”

男生点点头，回头瞄了眼车，冲女生一笑，嘴边勾起一个括弧：“坐过吗？”

许诺目不转睛地盯着摩托车走过去，摇摇头。她从来没敢坐过摩托车，就算是上课快要迟到的时候也不行，因为她妈妈不允许，说太危险。

秋洺递给许诺一个粉红色草莓形状的安全头盔，她拿过来嘀咕：“我不喜欢草莓味的。”

秋洺被逗乐，笑着把头盔硬按到女生头上，格外细致认真的替她戴好，还检查了一下牢不牢，接着才自己戴上了一个黑色的。

“我觉得你就是草莓味的。”他隔着玻璃，认真地说。

温暖明亮的路灯照亮漆黑寂静的街景，暖风肆意吹乱她的衣角，拂过她的手臂，似乎只有他们俩还醒着，在隧道里飞驰。

这让许诺一下子就喜欢上在深夜兜风的感觉，她盯着沿途路过的街景，脸上吹着新鲜自由的风。

第一次离经叛道的约会所带来的新奇和惊喜让每一口呼吸都变的格外香甜。

秋洺绕了几个圈，躲过交警有可能值班的路口，最后在一家赛车场前停下。与门口的寥寥灯火不同，宽阔的场地里竟然还有人烟，空气里充满了发动机的声音，皮质和汽油的味道。看来都是摩托车爱好者趁深夜来聚头练手。

看见秋洺的车，三三两两的人群暂停了对话，回了下头，好奇地打量他们两个未成年人。

一个年轻男孩子从物理竞赛的练习题上抬起头，推了推眼镜，冲他们打了招呼。身边高傲又美丽的夏天抱着双臂，就如同在学校里对许诺一样冰冷，眼神里除了不屑还有不甘。

“夏天，你认识。我基友，韩域。”秋洺一个个给许诺介绍，她看起来很乖巧地点头：“我们从小一起长大，就是他爸爸教我骑摩托车的。”

不远处，一个年纪最大的男人正在弯着腰检查轮胎，他缓慢地起身，拄着拐杖朝二人走来。

许诺注意到，韩父的右腿是不能弯曲的，不知是怎样的事故造成他必须锯掉右腿，心里不禁一寒。

秋洺轻松自在，一只手勾住许诺的脖子，笑容满面地打招呼。许诺害怕长辈斥责，缩着脖子想保持距离，可惜没有得逞。

韩父瞟了一眼，说：“你同学？”

“叔叔好，我叫许诺。”她双手放在身前，乖巧地点头。

他嗯了一声，不知道是没太在意许诺，还是对秋洺常换女朋友习以为常。

眼镜男韩域最为亲切，过来解围。

“以前看过秋洺骑车吗？没有？他是个很好的车手，以后会得大奖的，你今天一定要看一下。”

“嗯，他肯定是很厉害的。”许诺肯定的接话。

秋洺低下头，好笑地问：“为什么啊？”

“因为秋洺秋洺，不就是秋名山车神嘛！”

女生一知半解，但是讲得很大声很坦荡，引得男生爆笑。

夏天牵强地扯了嘴角，眼睛里并无笑意，还有点哀伤，假装随意地走远。韩域和他们再聊了两句，也转身跟上了她。

“所以，第一次见面时候，找你打架的人也是骑摩托车的吗？”许诺抬起头，问秋洺。

只剩下他们两个，许诺放松下来后感到非常好奇。

“嗯？”秋洺扭过视线，两个人的视角显得距离特别近，仿佛许诺在他的怀里，不由得声音也轻柔下来。

“嗯，其实韩伯伯是不允许我在他监视以外骑车的。但是初三的时候，因为我妈妈的变故，我特别爱没事惹事。听说区里有个车队赢了市里的亚军，就主动找他们比赛。本来我是想找死的，谁知道竟然赢了。你说他们面子上怎么过得去，所以一直缠着我，要再比一次。”

“你会和他们比赛吗？”许诺紧张起来，问道：“是不是很危险？你的腿伤不是上次……”

“上次是过弯的倾斜角度太危险，所以摔得很惨。制动装置调整好就不会的，放心。”秋洺的笑容看起来没心没肺。

许诺看着他的侧面，咽下对安全的担忧，又想到新的问题：“你爸爸要是知道了肯定不开心。”

秋洺眯眯眼，表情冷淡下来，他的鼻梁挺直，鼻尖圆润又小又翘，侧面看有很好看的曲线。

“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要搬出来住？我们早就没办法共处一个屋檐下了。”男生没有感情地说。

这么久了许诺也大致知道些男生的家庭情况，在商场叱咤风云的秋父虽然眼光长远，但绝对不是开放的父母，让秋洺在外租房自生自灭，只是为了勉强维持家庭和谐而迫不得已。换句话说，也就是眼不见为净。

对于秋洺现在的劣迹斑斑的行径，秋父已经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做一个赛车手……听起来风光，却不是他们想要秋洺走上的道路吧。

更何况，真的能成功吗？

“现在你知道啦，我的秘密。”秋洺笑着低了低头，眼睛充满希望又倔强，场边的灯火倒映在男生的眼睛里：“我的梦想就是成为世界GP500的冠军。到时候，你会来看的吧？”

“行啊，包机票不？”许诺随口开了个玩笑。

许诺靠在他清爽宽阔的胸膛上，两人含笑地看着面前如风一样的车手们。

这是一个她不了解的世界，充满了男性荷尔蒙还有机油的味道，但是因为身边的他，主动分享秘密和梦想，在她面前从不加任何掩饰。

秋洺的爸爸都不知道的秘密，许诺知道了。她知道他的忧伤，期望和美梦， 她被邀请进入他的世界，并且觉得再安心不过。

6.

秋洺成绩灰不溜秋，上课插科打诨，却仍然是各路老师的吉祥物。加之他特殊的家庭状况，老师们都不禁对他都疼爱有加。

更何况，秋洺在接下来的星期不仅交了全部的作业，月考成绩略有上升，还到隔壁十五块钱一次的理发店剃了个寸头。

非常有准高三生的样子。

教导主任光头陈拍拍男生的肩膀，他早就看秋洺的刘海不爽了，表彰他给全校学生起了带头作用。

年轻的女老师在办公室里端着茶杯，左右审视男生的新形象：“舒服，清爽，这样好看我跟你说。以前那个头发像发育不良一样的。别再留长了啊，搞得乌七八糟的。”

“好的，我的头发现在发育很良。”

秋洺笑着开玩笑，再一次展现了其吉祥物的魅力，眼风边若有似无地往刚进办公室的许诺这边扫。

如此正大光明地撩妹，老师们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跟在许诺一旁抱着作业本的林明明再次发出’这真是个颜值社会’的感叹。

这两个人，虽说一个是名声在外校草级的人物，另一个是文静乖巧的好学生，但是冥冥中有种气场很合。

他们之间看彼此的眼神是“不会被任何事所分离”的感觉。

两个人会因为彼此变得更纯粹，更好的人。

早熟少女林明明觉得这就是真爱。

自从跟许诺坦白了自己想做个赛车手的理想后，女生颇当回事的列了个计划表。

一：高二期末考进入年级百分之五十

二：考上一本，读机械理工专业

可是秋洺吊儿郎当的学习生涯落下了太多，一时半会儿想补上有点吃力。

许诺搬了个椅子坐在秋洺旁边，看着他不情不愿地从书包里掏卷子。

“喏。”面无表情。

秋洺面无表情就等同于脸很臭了。

许诺一张张小心翼翼地检查着：“十题你错五题啊……”

秋洺没动，但以气场说话示意免谈。

“嗯……不过这张卷子是有点难……啊这道题你竟然做对了诶！好聪明啊！”许诺赶紧给与鼓励。

“哼。”秋洺扭头。你这种类似学习机的口吻，还能更假一点吗？

女生笑容可掬的凑上前，像拍小狗一样安抚着他的背。

“嗯……算了，先睡会儿！”男生边说边钻进卧室。

许诺追着他：“喂喂……！先背单词啦。”

秋洺仰卧在床上，睁着眼对女生道：“你知道，床不光可以用来睡觉，所以建的大一点点吗？”

“啊……？”女生完全呆了。

“你知道床的其他用途吗？”秋洺眨眨眼睛。

女生抿嘴看着地板，不知道该说知道还是不知道。

男生一脸“你在想什么呢”的坏笑：“还可以在床上聊天啊。枕边话，听说过没有？”

许诺像木偶摇摇头，有点脸红。

“没听过啊。那不如我们来试试吧。”一把抓住站在床沿的女生的手臂，把她拉到自己的怀里，双手缠着她的手臂好像心爱的玩具。

女生整个人僵硬的躺在他身边，可以听见他的呼吸，感受到秋洺胸腔的起伏。

一呼一吸，一上一下。

“……你怎么都不说话？”良久，许诺小声地打破沉默。

秋洺微微侧过头，轻轻地说：“我想先抱一会儿你。”

“许诺，你能不能帮我个忙？”他安静地问，打破呼吸的节奏。

“嗯？什么？”

“问问我妈妈的事。”

许诺顿了一下，声音轻柔：“嗯，跟我说说吧。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男生松开手，从衣领间掏出一个用黑线穿着的铂金戒指，拿在手里摩挲。

“她是个非常温柔的人，我却非常不懂事。你也知道，我学习不好，还是那种不停交往女生的大烂人。有时候我会想，是不是宇宙想惩罚我，所以把她带走了。”

许诺抬起身子。

“不是这样的，秋洺。你是个非常善良，非常闪闪发光的人。”

男生挑起一边的眉毛和嘴角，用眼角笑着看她，轻蔑的眼神在说他不相信。

“我看到你在养老院对老人的耐心，不认识我的时候借我钱坐公交车，还有喂流浪猫……”许诺一条一条的罗列着。

当她越了解秋洺，她就越替他委屈。秋洺不是年级里所说的不良少年，花花公子。

“切，游手好闲而已。”秋洺笑着扭过了头。

“不是的。”许诺捏住他的下巴，逼迫他和自己直视：“不是这样的，秋洺，为什么你要贬低自己，讽刺自己？你明明有那么多美好的一面，为什么情愿接受别人的误解？”

世界不公正的评判了他，别人随意的误解他，根本没去用心看他，连他自己都放弃了自己。

“我就是不喜欢任何人说你的坏话，连你本人都不行。”女生心有不甘，泪水隐隐爬上她的眼眶。

秋洺立刻闭起眼睛，良久也没有睁开来，语气却没有太大波动。

”你们俩都给了我温暖，虽然性格不一样，可是从这一点而言，我觉得你们很像。”秋洺手指还是摸着戒指，良久说：“如果没有你们，也不知道我会变成什么样。”

会自暴自弃？会变成小混混？更痛苦的是无法实现自己的梦想吧。

男生的嘴角还带着弧度，可是他隐藏的情绪许诺全都想知道。

“秋洺？”许诺轻轻地打破沉默。

男生还是笑着，睁开眼看她，眼睛里亮晶晶的。

“我相信你。我喜欢你。”女生直视着秋洺的目光，缓慢但坚定地说：“可能你自己不知道，但是我觉得你是我见过最好最善良的男生，所以，做你自己就好了。”

女生说话轻轻柔柔的，不知为什么让人联想起天蒙蒙亮时叫唤的麻雀，因为时间还早，所以叫得很温柔。

男生注视着许诺，他的鼻尖和嘴巴都小小的。渐渐的严肃起来。

秋洺所缺失的爱，她来补上。他要实现的梦想，她来帮忙。

女生默默地看着他的脸，一个鲤鱼打挺，一只手用力拉着躺在床上的男生。

“起来，做作业了。”她严肃地说。

7.

周五放学时间比平常早一个小时，秋洺先带着许诺到学校不远的环球港吃东西。

秋洺的白衬衫里穿着一件灰色短袖，有一个帽兜露在外面，走到环球港，热了就把校服脱下来，挂在手上。

许诺想要帮秋洺拿着，他不肯，手往后缩了缩，用另一只手牵着女生。

“你想吃什么？”秋洺笑着问。

“嗯……好吃的。”许诺认真地说，她又补充道：“还不能吃太饱，待会看完电影还要回家吃晚饭呢。不能被妈妈发现了。”

“嗯。好吃还吃不饱的，这个挑战难度好像有点高啊？”

“相信你的聪明才智！”

他们就这样在环球港里走来走去，并不一定要吃些什么，只是单纯的享受两人在校外正大光明可以手牵手的时光。

许诺前后摇晃着手，突然脸上的笑凝固了。

一个熟悉的身影一闪而过，在电光火石的瞥眼中也看到了许诺。

女生顿时停下了脚步。

秋洺惯性般的走了几步才停下：“怎么了？“

秋洺弯腰盯着女生的脸，许诺却不看他，立马低下头，并且狠狠地甩掉了秋洺的手。男生高大的身体一时受伤地呆愣。

那个身影快速地走到许诺身边，脸上挂着大大的笑容。

许诺吸口气，抬起头，脸上带着微笑：“张妈妈好。”

“许诺啊！哎哟，真的是你。我从老远看还不认识咧。”张妈妈的眼神立马移到旁边的秋洺，扫了扫他没穿校服的身影，又移回许诺的脸。

“许诺放学啦？今天放得早的嘛。”

“嗯，礼拜五放学比平常早。”

“噢，这样。放得早是好休息一下，你妈妈管你管得太紧了。那这是……你的同学？”她的语气加重在“同学”二字 上，眼神又飘移到秋洺的脸上，他微微颔首。

“阿姨您好，我叫秋洺。”

“你好你好……”

“刚刚下课有点饿，所以先跟朋友出来吃点东西。”女生说道。

“噢，朋友……”阿姨的语气意味不明。

许诺没接话。

“那你们先玩吧。阿姨买了鱼，再不回去要不新鲜了。”她提了提手里的塑料袋，“再见哦，许诺。”

“张妈妈再见。”许诺冲着她的背影回道。

张妈妈走了不远，又回头打量了下他俩。

许诺心知大祸已闯，皱着眉，连东西也不吃了，也不假装在校补课了，就急急忙忙地赶回家。

口袋里的手机响起来。许诺刷的一下接起电话。

“你在哪里？好回来了伐？”冷峻的口吻。

“我已经在837上了，还有两站就到了。”她急急忙忙地解释。

“嘟嘟……”电话已经被许母挂断。

“马上就到了。”秋洺安抚地说，边看向窗外，好像目光能加快速度似的。

“嗯。”女生低着头，心不在焉。她知道，回到家才是一切麻烦的开始。

她几乎是跳下公交车的，秋洺拿着她的书包和衣服，递给她。

“对不……”她转身想解释，拿起东西就要走。

“不用和我说对不起。”秋洺打断她：“快走。”

许诺笑了一下，感激他的理解，刚回头，笑容就凝固了。

许母双手抱臂，站在小区门口冷冷地看着两个人，脚上还穿着拖鞋。

“不管怎么说，我要你们分手。”许母摇一下头把面前的碎发撇开：“那个小流氓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他不是什么小流氓！”许诺还没关上门，激烈地反驳：“他有名有姓，而且他人很好，我不许你这么说他！”

许母第一次见到一向乖巧的女儿反驳争执，没有料想到，脸上的表情也有些懵。

“我不会和他分手的。”许诺双手抱臂，看向一侧，平静但坚定地说道。

许母深吸一口气：“他给你下了什么迷药？啊？”

她把女儿的叛逆更是归到了秋洺的不良影响下。

“小姑娘年纪轻轻这么不自重！我怎么教你的啊？我脸都要被你丢光了。你怎么不知羞耻的啊？硬要跟个流氓混。他换过多少女朋友啊，你也愿意被他下一个抛弃！你脑子是不是坏掉啦？”

许诺冷冷地看着胸腔起伏的母亲。

以前我可以什么都听你的，按你的旨意行事，只为了做你的乖女儿。

但是这一次不一样。

许诺觉得自己长大了，第一次坚持喜欢的事情。

女生冷眼看着母亲，不发一言，也不反驳，半晌，转身甩着书包走进了自己的房间，锁上了房门。

嗑哒一声。

许母气得上来敲门。

“你敢锁门？你现在翅膀硬了是不是？你给我出来！”

许诺戴上了耳机，可是再响的音乐也挡不住咒骂钻进耳朵。

“好啊，我算是白养你这个女儿了！你有本事你跟他走，不要你这个妈！你有本事你现在就走！永远不要出来了！”

许诺还是忍不住把头埋进臂弯里哭了。平生第一次，她非常能够自己做主，没有谁来管她。

就像秋洺所做到的一样。

8.

暑假是种折磨。

身为准高三的学生，其压力不言而喻。除了每天按时做完和上学时一样多的暑假作业，还要顶着烈日奔波在各种补课机构，背上的汗出了又吹干。

但比起这些，许诺还是情愿在家外面游荡。

“你和你妈妈还是不说话吗？”补完课的回家路上，秋洺边走边问，给许诺递冰水果茶，低头看着她。

他为了能和女生一星期多讲上几句话，破天荒地问家里要了钱报名补课。

“嗯。”许诺盯着脚尖，为了拖延这短暂的美好时光，走的很慢：“每天一回家就回房间，把门锁起来。只有吃饭的时候跟她面对面，也不说话，也不交流。”

“许诺。”他扳着女生的肩膀，强迫她面对自己：“你应该和你妈妈好好谈一谈。不管她会说什么，都应该让她知道你的想法。”

许诺还是低着头，她抵触这个建议。

“她肯定会叫我们分手的。每天跟她都像面对仇人一样。”

“她是你妈，不是你的仇人。就算用的方式不对，也一定是希望你快乐的。”

“那又怎样？口口声声地为我好，这就是她一直掌控我的借口吗？我已经开始学着自己做决定了，我知道我喜欢什么！她喜欢也好不喜欢也好，都必须接受。”

秋洺低头笑笑，脑海里似乎看到了之前的自己。

许诺咬着下唇，热风吹起她渐渐留长的头发，她现在不再为了节省学习时间剪短发了，她喜欢把头发披下来。少女眼神里有些担忧和迷茫，表情却是坚定的。

“我知道我在做什么。”半晌，许诺的眼神又卸下了所有底气，抬头问男生：“秋洺，你觉得我做错了吗？”

秋洺揽过女生，按着怀里许诺的头。

“不是的，许诺。我能看见你的样子。可是别人还看不见。”

秋洺送她只送到两条马路以外的路口，让她自己走剩下的路，以免再被谁看见。每次微笑分别，也从没提起过一个字。

许诺很感激他的体谅，觉得和秋洺是战友，都有着不理解自己的家庭。

可是她不知道一段关系就像弹簧的两端，一端的改变会悄悄地给另一边施加重力。

乖乖女的许诺选择了对抗和自由的时候，从来没考虑过未来的秋洺承担了责任和服从。

开学前的摸底考后，秋洺斜倚在许诺的考场外，看到女生后便像只豹子优雅地起身上前，却难得没有玩笑的神色。

“我有话跟你说。”男生站的高高的。

许诺在家被管得很紧，校外补课又结束了，秋洺想找女生只能在学校里抓紧机会说话。

两人来到被晚霞填满的操场，只有三三两两的男生还忙里偷闲地打篮球。

“前几天我搬回家了。高三开始了，我回家里住，跟你说一声。”

许诺先是惊讶，还来不及为男生鼓掌，他说了更惊人的消息。

“我想了想……在我高考结束前，考上S大之前，我都不会再碰摩托车一下了。”

“天呐，你可以吗？那可是你的命啊，是什么让你这么决定的？”许诺很高兴，还有些犹豫。

秋洺两手插口袋，注视着许诺，平静的眼神背后是过去几周的深思熟虑。

他不光是自己一个人了，他还有很多要考虑，许诺的前途，她的家庭压力，她的名声，还有他们的未来。

毫无疑问，许诺会考上名校，一路的优秀下去。如果他无法有一个与她匹敌的前途，那他们会愈行愈远。

男生决定要逼自己一把。这是只有他才能主动承担的部分，但是他愿意。

“不过在我好好读书之前，我要先和那些人再比赛一场。”他说。

许诺愣愣地盯着秋洺几秒，脸上不自觉地露出笑容。她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变得如此成熟，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一夜之间长大，只看到男生坚定又从容的神色。

夕阳在女生的背后，把她的白衬衫染上红色，照得秋洺格外耀眼像从梦里走出来，似乎比之前更多了些男人气概，而她的心又像第一次认识男生般翩翩起舞。

“好，我能帮你什么吗？”她笑着说。

秋洺笑笑，落日在他的头发上打了一层光：“我不知道。我知道你现在根本出不来。只是如果你能来看我的比赛的，对我很重要。”

许诺认真的点点头，乖乖女的外表下流露出固执和勇气。

男生看着许诺，以玩笑的口吻认真地说：“喂，你可别和你妈妈对着干啊。早知道不和你说了。其实你不来我结束以后跟你打电话也可以啊。”

许诺拍拍秋洺的小脸蛋：“放心吧，我知道自己在干什么，跟你一样。”

她现在越来越不听话了，男生笑着心想。

8.

当晚的温度是25摄氏度，天气状况良好。

一群人等在S山附近，韩域和父亲正围着秋洺的车，详细地做赛前检查。

“……大概500米左右的一个直线，典型的加速点，可以开到250码。但是后面就是危险的转弯，直线的时候速度太快了，这里容易出事情……”韩父正在全力准备。

秋洺时不时看看手表，望向远处的路，连耳边的唠叨停止了他都没意识到。

“你有在听吗？”韩父安静地端详了他几秒，最后问。

秋洺回头，好脾气的笑笑：“嗯？有啊，有啊。”

韩父研究了他年轻的脸，最后没办法地说：“你现在啊，心飘了。赢不赢的都无所谓，但是好好读书，高考只有一次…安全第一…”

秋洺点点头，目光总看向远处，似乎在期待着谁，精神游离于场地外，仿佛周围热热闹闹来看他的围观群众，还有蓄势待发的车队都和他没关系。

看到秋洺这副张望的模样，一旁的观察许久的夏天走上前，关心道：“紧张吗？”

“嗯？”秋洺被喊醒，愣了半秒才反应过来，露出一个腼腆的笑容：“啊，没有。开什么玩笑啊？”

夏天熟练地替他拿过头盔，秋洺伸出手暂停，略带歉意地冲她一笑：“再等一下，我先跟许诺说一声，要开始了。”

他低头掏出手机飞速地打消息，眉头紧锁，似乎在专心组织语句。

夏天在一瞬间，心里的失望盖过了日积月累的苦涩和凉意。

“对你这么重要的比赛，她都不来！”

秋洺微皱着眉头，表情都没有变，似乎根本没听见女生的说话内容。手机突然震动起来，铃声盖过夏天的声音。

男生立刻绽开笑容，跑到一边，轻柔地向电话里说：“喂？……”

夏天看着男生温柔的眼神，像是被抽走所有力气一般。

“还在打电话？你给我专心点，投入到情绪里。”韩父一瘸一拐地跑过去，严厉地叮嘱，希望秋洺听进去：“阿洺啊，你是不是总是预设自己会赢？你啊，要和你自己比。”

秋洺笑嘻嘻地晃晃手机，嬉皮笑脸的求饶：“好了好了，挂了。人家可相信我会赢呢。”

短暂的电话结束，秋洺终于定下心神，全神贯注去听他们的准备意见。

许诺是在比赛到最后一圈时来的。

“对不起，不好意思。”她一只手撑着膝盖，上气不接下气地问到：“现在怎么样了？”

许诺手掌处的皮肤被擦破了，通通红，膝盖看起来也有磕伤。

韩域打量着女生的状况，脑补了她偷偷从二楼窗户跳下来的场景，最后什么都没说，只是替她介绍道：“最后一圈了，最快的时候开到220迈。最后十分钟了，还有几个弯道，秋洺在前面。”

许诺雀跃起来，随即收起笑容。

“但是？怎么不高兴呢？”她端详着周围人的表情，问道。

韩域看了一眼父亲，韩父紧抱双臂，不说话。

“我们有点担心他的车子。”韩域最后说，喉咙发紧。

“怎么了？”许诺不懂地问。

“年轻人，太想赢。”韩父突然开口，生气地吸了口气：“简单点来说，就是他在摇晃刹车点，靠后轮的浮动来重心转移过弯。”

许诺看到韩家父子脸上隐藏的担忧神色，却不懂他们在说些什么。

“所以呢？”许诺着急地看着韩父，恨不得把他的想法用力摇晃出来。

“所以，”韩域安抚地说：“这样可以省不少时间。但是轮胎和刹车系统会过热，很难稳住操作，第二就是轮胎磨损严重，还有……”

他看了一眼父亲，两人都不说话了。

“还有就是要是摔了的话，一定会很惨。”夏天上前，冷静地说，眼神瞥了瞥韩父的假肢。

“希望他不要变成第二个我。”韩父低沉地说。

许诺心里面一凉，脸变得刷白。

“先别担心，这段路他从小不知道练了多少遍了。”韩域对她说：“何况，阿洺是天才型的选手。你可以做的，就是站在终点线等他回来。”

等待的时间尽然如此漫长。

许诺跑到一边，靠着冰冰凉的石头，第一次真切的意识到秋洺所热爱的是多么危险的运动。

一旁的热心观众都在纷纷转发分享比赛的图片和视频，讨论他们骑车的样子。

许诺听了很多次，秋洺从小就有天分，摩托车就像他身体的一部分。可是她看到那危险的速度，还有转弯时快贴地的角度，心里一阵恐惧。

他可能会骨折，会残疾，会带一辈子的伤。

她甚至不想再让他骑摩托车了。在来之前她希望秋洺会赢，可现在，仅仅是输掉也让她觉得庆幸。只要不出意外，她看了看山下的点点星火，还有层层叠叠的植被，紧张到手心里都是汗。

一瓶水递到她面前。

“这么没用？”一个声音冷冷的从头上传下来。

许诺抬头，眼里的夏天甚至比往常更冷酷。

“这点都不行，你果然跟我想的一样弱。”夏天冷冰冰地说，一边把她搀起来：“你还没看到过他上次运动会前，摔在尖石子上，血流一地，要缝七针的现场。”

许诺咕嘟咕嘟一下喝了半瓶水，擦擦嘴角。

“不够坚强是没办法当他的女朋友的。”夏天直白地盯着许诺，“我也很害怕，可是除了咽下去和相信他以外，没有别的办法。”

“相信……？”许诺扭过头，额头上蒙了一层冷汗，头发黏在脸上。怎么相信？她心里怕的不行。

引擎的声音由远及近，震的夜里的空气似乎也在微微颤抖。

许诺探身向前，在一瞬间终点线前冲过了一个身影，快的她都辨别不出影子。

他不仅没停下来，还两手脱把，大声欢呼着往前又开了几十米。

韩域狂奔过去，秋洺迈下车，双手张开，接住了韩域的拥抱。一群人围涌上来，堵在秋洺身边，把他挤得水泄不通。

“要做GP赛车手的话，先要参加一些国际比赛，得到好的排名。我们厂正在挖掘年轻，有潜力的赛车手，这是我的名片……”

“你他妈神经病啊！”韩域大喊道。

秋洺一手勾着韩域，在人群中扭动，伸长脖子看着前方的山路，眼睛在黑夜里睁大。

饶是夏末，夜里的天气已经有点凉，静下来后被汗水撑开的毛孔可以感觉到空气里带着星尘的凉意。

女生快步跑过来，停在人群的后面。隔着空气，男生冲寻找的女生点了点头，两个人忍不住咧开嘴笑。

男生挣脱庆祝的人群，小跑到许诺面前，仿佛在期许着什么，低头又不知怎么说，喘着气。

许诺深吸一口气，猛地上前紧紧地抱住秋洺，手臂微微颤抖的环绕男生被汗打湿的身体，心里轮番流过安慰，放松和不安。

“没事啦。”他笑着说，把鼻子埋在她的头发里，手安抚地环上了女生的背。

旁边拍照的人们发出声音起哄，记录下这意气风发，笑意闪烁的时刻。

许诺把头埋得更深，嘈杂声被隔绝在他的怀抱外，心中竟然澄澈笃定。

即使她不懂，即使爱一个人所产生的关心和担忧，是她从没经受过的重量。

但是相信他的梦想，相信他所热爱的，相信他也爱你，所以一定会回来，不会让你担心。

9.

来自：夏天 17:34

高考完可以送我一个礼物吗？

物理竞赛老师在讲台前讲着解题步骤，低头三秒就会错过知识点，从此再也跟不上解题节奏，最后导致与名校J大失之交臂。

韩域一手撑着头，依旧回了短信。

——当然。你要什么？

许诺坐在升旗台前的台阶上，吃着秋洺早上送来的香芋包。

风刮的有点大，把两人的头发往前吹。

秋洺一把抢过来：“都凉了，不要吃了。”

包子被捏的皱皱的，许诺再抢回来：“凉了也可以吃的。不要这么娇生惯养啊，秋公子。”

不等男生竖着眉毛回话，许诺眉眼弯弯：“这个馅好吃，甜的，你要不要吃一口？”

秋洺直接凑过去就着女生的手，在她咬过的牙印处再咬了一口。

两张脸的距离只有几厘米，他坏笑的看着脸红的女生，嚼了几下抿了下嘴，咽下的时候喉结滚了滚。

因为他放大的精致五官而感受到了强烈的荷尔蒙，许诺的脸更红了。

“这次考的好好啊，没想到你真的能放下机车，好好读书。我还以为你会心神不宁。”她温柔地说。

秋洺一只手勾上来，随意地仿佛在江边吹风而不是在学校里。

“因为，和你在一起的感觉，和骑车的时候很像啊。”他惬意地眯着眼。

“什么？”女生不解：“你现在心跳加快，肾上腺素迸发了吗？”

“哈哈哈，是宁静。速度是很刺激，但不是说跑得快就有多么的伟大。可能在别人眼里，我们很蠢。但是懂我们的人就知道，我们是在追求一种极致，因为跑车的时候能感受到生命真正的平静。”

许诺静静地感受他的内心世界，那是一个对他而言很神圣的地方，抬起手帮他把嘴角边的馅擦掉。

男生顺势不要脸地凑上前，还闭上了眼睛，许诺嫌弃地一巴掌糊在他脸上，用力推开。

“所以你和摩托车都是我无法戒掉的东西啊。”

“东西？！”

夏天下楼去小卖部，看到了逆光的这一幕。透过乌云的阳光勾勒出两人的影子，头发上笼罩了毛茸茸的一层光。

第一次，她没有嫉妒，也没有苦涩，毫不费力地牵起嘴角，微笑了一下。

“哟。”秋洺先看见了站在前面的夏天，收敛起了和许诺的玩笑，挥了下手。

许诺跟着瞥过视线，看清来人后似乎退后远离了秋洺一些。

秋洺原本凌厉伤人的锋芒变得温和，不再刺眼，而是照亮身边的人，让他身边的人也似乎发起了光。

而许诺，夏天仿佛觉得以前不认识这个女生，今天才第一次见面般，她终于看到了秋洺一直以来看见的东西。

那股温柔却坚定的支持，像水一般柔软坚韧。

夏天在心里看到两人的样子，心情平和，像远处宽广的云层，终于可以用力呼吸的畅快感。

她挥挥手，卷着的马尾在脑后甩了甩：“麻烦照顾一下单身啸天犬，不要到处乱撒狗粮好吗？告辞了。”

原来放弃是件让人轻松的事情。

风吹过，夏天面带微笑地低头发出一条短信。

——我想要……一个和你重新认识的机会。

百川一中的一模考试表现出色，一本率达到了百分之八十，秋洺正正好好踩着S大的录取比例，过了个好年。

另一边，他却没心思数压岁钱，只是想着许诺怎么样。

寒假一放，连个话都说不上。男生每天上八百次qq看她的签名和空间，挂念着她春节过的怎么样，和妈妈还那么紧张吗？

寒假里，许诺每天早上依旧六点多起床，穿个棉服就开好小台灯，坐在桌子前做模拟卷。

她的一模考的不好，许母说话都变得柔声细语了，生怕刺激到她。

“诺诺啊，要不是那个小混混哦……你现在知道妈妈说的对了伐？妈妈不怪你，你现在加油起来，专心念书，考上大学什么男孩子找不到……”

许诺露出疲倦，扒拉饭：“跟他没关系。是我自己没考好。”

“你还替他辩解？你没和他谈恋爱之前哪次跌出过年级百分之十？”许母放下了筷子：“你不要再想着他了哦！”

女生赶在她借题发挥之前放下碗筷，说道“吃饱了”便进了房间，开始错题订正。

许诺认识到没办法说服母亲改变对秋洺的看法。但是在一次次的争吵里，许诺也仿佛更能看清自己。

如果说以前在妈妈面前，她只是一团模糊不清的影子，现在她更像是一段黑色线条，瘦削凌厉，却是值得可敬的。

一直在坚持着什么，为了心里的爱。

高三下半学期的时间过得飞快，二模结束后的校园染上了初夏的气息，仿佛一切都该尘埃落定，开花结果。

许诺看着黑板上减少到个位数的高考倒计时，心里坦然，就像窗外季节变换般的自然，她终于要迎来一个老朋友。

和秋洺在一起的时间减少了，即使在学校，他们也习惯了令人放松的沉默，更像是陪伴。

就像米饭和白开水，虽然不是多么好吃的东西，可是没有就是不行。

许母因为女生专心的表现，把手机还给了她，甚至还主动提议，让她出来看看电视。

许诺却不会再像以前那么焦躁，仿佛躁郁症病人，无时无刻地担心秋洺什么时候会来给她发消息。现在的她安心坐在桌前复习，而秋洺仿佛是长在她心室壁上的一部分，安安静静的不会打扰，也不能分离。

高考的那天，上海下了特大暴雨。

此刻，秋洺坐在父亲的车里，看着雨刮器不停地冲刷着挡风玻璃，雨滴又瞬间滴落出同样的图案。他拉着副驾驶上的安全带，表情第一次有些呆呆的。

车窗外是一个个脸熟的同窗们，在父母的伞下走向校门。秋洺想去加入他们，拿起书包：”嗯，那我走了。“

”阿洺。“身后传来父亲的声音，有些不太熟悉：”你一直是我的骄傲。“

秋洺的手停留在门把手上，点点头，从嗓子口里发出一声”嗯“。

”好好考，别紧张。我在车里等你。“

高考时，一生可能只会做一次的题目，低头答着卷子，却感到这过程无比熟悉。许诺提前完成了作文，她检查了一遍，抬头看看窗外，想起所有那些为了考生们而绕道和不按喇叭的司机，脸上泛起了温暖的笑意。

除了这是一个句号，一个了结，她觉得这过程就和以往无数次的考试一样。

她回到考场附近的宾馆里午休，大厅里挤满了熟悉的面孔，充满了紧张的笑意。

“爸，”秋洺背着书包，有些犹豫，但不再带着生疏，对走在身边的男人说：“帮我个忙。”

许母正在和其他父母交流心得，看到女儿回来了，马上迎上去拿过书包，眼睛盯着许诺，却生生地把“考的怎么样？”给憋回去。

一个穿着西装，看起来很成功男士的男人靠近了她们，旁边跟着的是许母一向看不上的秋洺，嘴角噙着笑意。

“想必你就是许诺的妈妈吧？”男人彬彬有礼地开口，又带着一丝不容拒绝：“我是秋洺的爸爸，特意来和许诺说声谢谢。多亏了许诺同学的帮忙，秋洺才有了这么大的进步。”

“老师说，两个人互帮互助，成绩都有所上升。我做父母的以前没尽到义务，今天特别想请许诺吃顿饭，以表示感激。许家妈妈，许诺，你们愿意赏光吗？”

许诺笑着用力点头，回头幸灾乐祸的看了看妈妈的难看又不能拒绝的脸色。

两个人很规矩的坐在各自父母身边，看着碗里的饭，悄悄谨慎地看一眼对方的脸，低头忍住不做鬼脸。

可是还是有什么被改变了，谁都会知道这顿饭吃完后，两人的交往就算是被双方家庭默认的了。

10.

百川一中的毕业典礼非常正式，后勤组人员早早在门口铺好红地毯，架好了相机，给每一位走过的同学拍照。

汉服，朋克，cosplay，还有人直接表演起街舞，场面十分热烈，堪比奥斯卡红毯。

有些人已经迫不及待地染了颜色。还有的女生把长发剪短，剃的短发看起来比男生更帅气。

许诺把刘海梳起来，露出耳骨上的三个耳钉。赵老师和同学围观着，带着不相信的眼神赞许说，都快认不出她了。

许诺笑着接受所有评价，在心里她早就是这个样子了，只是今天才终于可以表现出来。

“哎呀，一个个的都真有朝气，真好看啊。”赵老师抹抹眼泪说：“和上学的时候都不一样了。”

毕业典礼上，秋洺偷偷地溜到许诺班级，坐在她身边，牵好她的手听校长致辞。教导主任光头陈看到了，也只是摇摇头，露出些笑容，没说什么。

各个班级最后还是毫无创意地决定去吃火锅，在附近的商场各种偶遇，整块片区都被百川一中的学生承包了。

“擦，5班的人到现在还没排上海底捞。”

“真的假的……我靠我靠，落地成盒！今天晚上网吧包夜，来伐！”。

“妈妈我今天晚上不回来了……同学们都去….好，我会小心的。”

许诺听到电话对面的犹豫，但在高考结束后，她妈妈似乎再也找不到借口理由，只能学着接受她已经是个大人了。

大家热热闹闹地围着火锅，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天。

偶尔听见什么感兴趣的，秋洺会歪过身子，用指尖捏着杯口，斜着头地吐槽。

夏天和许诺忙着往沸腾的锅里唰东西，不时提醒着其他人：“喂羊肉熟啦可以吃啦！”

眼镜仔韩域毅然决然地抛下他们班唱K活动，来这边找基友和女朋友。

每每靠近锅边或者筷子到嘴边，蒸汽就会罩住他的镜片，悲催的是他还坐在空调下风口，所有雾汽全都往他这边飘。

“能不能换个位子？”韩域说。

“你一个外校的没有资格提要求。”另一个眼镜男头也不抬。

“免费蹭吃蹭喝竟然还有脸讲话。”

“简直天理难容。”

“阿了他！”

“附议！”

韩域笼罩在一片蒸汽腾腾，演绎失意体前屈：“打扰了。”

一群人拖到火锅店都快打烊了，才依依不舍地走出大门，好几个都已经喝得醉醺醺的了。

或许是因为未来终于缓缓铺设在眼前，或许是因为知道这不是终点，整个氛围充满希望而并不感伤。

秋洺环着许诺，微笑目送着韩域和夏天的背影渐渐消失在远处的路灯下。

“再见啦～！”两三个身影笑着挥手，久久站在十字路口的另一边。

许诺心里升腾起了一股子不舍，仿佛从这一刻就真的要分道扬镳，各自走上路途了。

“一定会再见的！”坐在公交站台的女生用力笑着，似乎在说“一定要幸福啊”。

“嗯，再见。”

告别发生在每一个人身上。

滨江大道的江风徐徐吹着脸颊和头发，让人感觉很舒服。

“原来我爸都帮我想好了出路。”秋洺眯着眼，泯一口啤酒说：“他替我申请了日本的一所学校，只要语言合格就可以上。”

男生的睫毛微卷，侧面看起来像精致的娃娃。

许诺放松地看着天上飘来飘去的云朵，厚嘟嘟一坨，倒挺活跃，一会飞到那儿，一会儿飘到这儿。

秋洺达到了S大的最低分数线，却够不上它的王牌机械专业。

“他竟然知道……”秋洺带着不敢相信的惊讶和笑容：“他知道我一直以来的梦想。”

女生面带笑容，内心却不怎么惊讶，因为她知道男生的爸爸从来没有丢下过他。即使失去了妈妈和奶奶，他还有爸爸。

“日本有一个很好的车队，那里不光是有很多国际比赛。”秋洺顿了顿：“还可以跟着他们学习。”

“那太好了呀。”许诺转过头，语带欣喜。

“但是可能要两年才能回来。”秋洺注视着她的双眼：“或许还不止。”

江上传来了一声悠长的汽笛声，栏杆旁的游客们纷纷驻足观赏或拍照。

许诺只觉得时间过得真快。第一次和秋洺偷偷晚上跑出来兜风的记忆就像昨天，那个时候的男生不知何去何从，而自己缠绕在家庭和爱情里举步维艰。

可是现在一切都像今天的天气那么晴朗。

秋洺的眼里之前的忧虑消失，墨黑的瞳孔里藏着的是挑战和自信。

许诺不再是以前那像鸢尾花般柔弱无骨的女生，渐渐成长为一个淡定从容，外柔内刚的坚强女生。她渐渐知道自己想要的和喜欢的，并且能为此坚持。

发生了那么多的事情，和秋洺吹夜风的记忆还仿佛是昨天。

这样的话，即使男生去两年，回来时也会像从未离开过。

许诺回应着男生的目光，眼神里是信念。

秋洺边笑着掏出脖子间的戒指，边一把抓过女生握着饮料的手，低头看起来有点害羞。

许诺看着他把戒指小心翼翼地套在中指上，仿佛慢动作。

“这什么意思啊？”女生笑着明知故问。

“戒指戴在你手上就不会掉了。”男生有点小声的回答道。

秋洺慢慢抬起头，看着身边的笑容灿烂的女生，本来含笑的表情渐渐变得很严肃。

他看着她，缓缓靠近。女生的心一紧，顺理成章地闭上了眼睛。男生薄薄的嘴唇微张，眼睛向下盯着女生的嘴唇。

然后两片嘴唇贴在了一起。

他的嘴里呼出的热气又缠绵又好闻，女生的感官全都集中在唇齿间。

“好了。”秋洺轻咳了声，有些没底气的说：“戒指你也拿了，饮料也喝了，亲也亲了。你……懂的。”

老练如秋洺，也难得脸红。

“什么？不会吧，你竟然害羞了？”许诺笑着调戏他：“是啊，都又吃又喝又拿的，能不等你吗？”

许诺靠在秋洺的肩膀上，真的觉得自己走到了一段篇章的终结，面临一个新的开始。

她微微眯眼，感叹着自己的幸运，尽管有那么多不确定，心中在微微惶恐中却迸发出像阳光温暖的希望，好像有什么想要破茧而出。

许诺突然有些不舍。

“哎，那如果到了那边，樱花妹追你，你怎么答啊？”她最后还是忍不住问，尽管自己也觉得这个问题太小女生。

“如果有人问起来，我就说……我和我女朋友是一起长大的。”

秋洺笑着，眼神温柔，一只手紧紧抱住她，香甜温热的气息吐在许诺头发上。

她想起来，那次比赛时第一次真正看到秋洺骑摩托车的模样，他的眼里满是激动，珍惜和快乐。

那种笑跟他平常插科打诨，调戏或是玩耍的笑都不一样。

许诺看了那么多不一样的笑容，唯有那个笑给了她很深的印象，在日后多少次她为了秋洺惊心动魄，想劝他放弃的时候，都会想到这个在头盔后面最初的微笑。

也是在那一次，她开始信任。他们之间的爱，可以跨越阻碍，治愈彼此，一定也可以穿越时间和空间。

缓缓展开的，除了爱，还有他们的人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