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阿祖来的时候,我正坐在工位上用一把笨重的剪刀剪指甲。他推门而入,吓到了这把笨剪刀,一下子剪到肉里,手指开始流血。
我看着流血的手指叹了口气,抬头看他。
他与我对视,又看了看我一边拿着剪刀,一边在流血的手,又看回我的脸,大概三四秒种后,转身去敲我老板的门。我看着血慢慢流到手掌心,到洗手间冲掉了手指上的血迹,又到楼下便利店买了创可贴。
买了最原始的浅土黄色,贴在手上有一种破旧和简陋的美感。
外面是雨天,我站在楼下点了根烟,想起刚刚阿祖的脸。
等我回到公司,旁边的同事告诉我错过了新同事的自我介绍。
我看着将剪刀放回原位,哀怨地看了眼它。打算趴着睡一觉了。即使是雨天还这么闷热,让人昏昏欲睡。醒来打开公司群聊,发现我又错过了新同事阿祖的进群欢迎仪式。
真是好没有缘分。
(2)
下班晚了,外面还在下大雨,公司的备用伞都被人拿没了,只好放弃下班,打算去楼道里抽根烟,再想办法。
在楼道里,遇见了阿祖。
我问他你叫什么,他说他叫阿祖。我点点头,告诉他我叫小红。
阿祖突然就笑了,看起来很开心。嘴边轻轻重复了一句“小红”。
我也很开心。
回到公司开始做明天的工作,明天就可以晚一点来公司,我打开一罐啤酒,便开始坐在位置上开始写PPT。
公司只剩下我和阿祖,我不想问他怎么还不回,因为不想他走。
他站起身,去关掉了公司的大灯,到我的座位旁打开了我的台灯。我抬头看他,他问我可以吗,我说正合心意。
昏暗的灯光真是太好了,电脑屏幕的灯光打在阿祖的脸上,易碎又阴柔。
我告诉自己要收收心,不可沉迷美色,美色可以来日方长,懒觉可是越多越好。
晚上十一点多,雨停了,我和阿祖一起下楼,空气潮湿闷热。我站在他身旁闻着他的味道,脑海中有了念头。我不想睡懒觉了,我想和阿祖玩。
我就这样突然地问他要不要去喝酒,阿祖说好。
我问他爱喝什么酒,他说啤酒,就是那种小烧烤店掺假的劣质啤酒。
我说好,你带我去。
(3)
我们坐在一家烧烤店的木质长椅上,看起来像是直接从废弃公园搬来的一样。我穿着黑底红花的吊带长裙,坐在长椅上,用贴着创可贴的手指尖刮了下椅子的缝隙,创可贴上隐隐出现了油渍。
阿祖将他的长发用手腕上的绳子绑起,露出纤长的脖子,还有手臂的线条。他用牙启开瓶盖,递给我一瓶,便自顾自喝了起来。他的喉结上下抖动,劣质啤酒在我的眼里也变得性感起来,这一刻我嫉妒起男性这一明显的生理特征来。
他问我在想什么,我说我嫉妒你的喉结,他说他嫉妒我的吊带裙。我更加生气,裙子他也可以穿,喉结我又不能隆一个出来。
我们轻声交谈,有来有往,互相托住对方的每一个话题,奇异又势不可挡的快乐,即使我们的声音常常被旁边裸着上半身袒露着下垂的肚皮的男人们大声的脏话盖过。
(4)
离开烧烤店,我们并肩走在胡同中,我转头看了看自己的裙子,果然已经沾染了长椅上的油渍。
阿祖满不在乎,说赔我一条就好了,他家里多的是裙子。
我们打打闹闹之际,胡同里路过我们的两个醉鬼对着我们的方向吐了口痰。
我记得这两个临桌男人丑陋的肚皮。
他们骂我们是婊子和娘炮,半夜出来犯贱也要注意安全,我和阿祖迅速认领了这两个标签,确定了他是娘炮,我是婊子后,开始大笑。
反倒是对方没有得到他们希望的反馈,被我们激怒。
其中一个走向前来,用他那张臭嘴对着我讲话,问我在笑什么。
我被他的口气熏到皱眉,后退一步,笑嘻嘻地说在笑你们一个老婆跟别人跑了,另一个已经好久没和老婆上过床。
我已经做好挨打的准备,但是我身边的娘炮阿祖速度很快,我还没有等到对方的耳光和拳头,阿祖就已经一脚将对方踢进了垃圾堆中。然后拉起我就跑。
我们飞快钻进胡同口待客的出租车中,阿祖看了一眼我。
我让他报他家的地址,抓住他的手轻声问他可以吗?他高兴地说,当然。
(5)
早上,我在阿祖的怀中醒来,看到他的长发和我的长发缠绕。
我轻轻扯了下他的头发,他迷迷糊糊问我怎么了,我说你的发质比我好。他又笑我,把我的头发揉乱。
我不管他,起身去洗漱,报复性用他的护肤品、化妆品,越贵的我便用量越多。
我的吊带裙彻底报废,我让阿祖赔条裙子给我,他让我自己去看。
他的衣柜里,熨得极为平整的衬衫、各种样式的裙子裤子、腰带领带、以类型和颜色分类,整整齐齐。我挑了一个宽松的衬衣和及膝的裙子,用腰带绑紧,满意地对着镜子里的自己点头。
刚洗漱完的阿祖从卫生间走出来看着我,也点点头,走过来亲吻我。等阿祖换好衣服,我们一起出门,上班。
(6)
日子一天天熬过去,我和阿祖的感情也从热烈过渡到了平淡中。
阿祖还是那个阿祖,温柔、善良、勇敢和脆弱。
只是他不再神秘。我不再对他感觉到新鲜,不再以吸引到他感到暗自得意。
我又陷入了对自己的厌恶中。
我不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我又开始陷入自己的痛苦情绪中,不去理会阿祖的善意。
阿祖多敏感,他又怎么会感受不到。
一天,我们在楼道里抽烟,长久的沉默过后,他告诉我几天后就会离职,去留学。
我点头说好。
我送阿祖去了机场,只有我一个人送他。
我看着他在安检处和我挥手道别,我离开机场,坐上车竟然开始流泪。
我又开始自我感动了,我认定此刻的眼泪是虚伪的。
那此刻对阿祖的不舍是真实的吗?我不知道。
(7)
我又开始过行尸走肉一样的日子了。
上班,下班,睡觉。
日子在推着我走。
有一天同事告诉我,阿祖红了。
阿祖是插画师,他的作品在ins很是受到欢迎,再加上他留长发、苍白阴柔的脸和爱穿女装的行为,受人追捧。
大众给了他许多的标签,开始重塑他。
将他刻板化,也将他神化,他不能有污点、不能食烟火,他要永远高贵和傲慢,如他的外形一样。
爱他的人多了,我为他高兴,又为他难过。
(8)
阿祖的最新作品里画了很多混乱的场面。
围绕着一男一女,他们缠绕、结合、燃烧、毁灭。
他把我的五官和体态、还有衣服的碎片还原得很好,我很喜欢,让我也在我们的小圈子里火了一把。
倒也没有影响我什么,只是有一些偏激的所谓粉丝顺势找到了我的社交账号,对我进行荡妇羞辱,更有甚者信誓旦旦说阿祖根本不会喜欢女人,一定是我勾引他。
我承认自己是个很差劲的人,但我不接受我的私人生活需要接受他人的指点和辱骂。
有人扒出我曾经的言论观点,并由此猜想我并没有做过的行为,给我打上三观不正、私生活不检点的荡妇标签。
每一条对我品德的贬低和行为的指责我都不会放过,用尽刻薄的话语去和他们对峙。
形势愈演愈烈,越来越多的人涌入我的账号中对我进行评论。
我开始挑骂得最难听和猜想最恶劣的人,像一条疯狗一样对他们穷追猛打。
所有人都在劝我,劝我忍了。这让我崩溃,我没错,我凭什么要忍。
老板觉得我偏执的行为已经超出了常人的范畴,强制让我停工,让我回家缓解情绪。
我的自我保护机制被触发,提出了离职申请,老板好似解脱似的,立刻同意。
我回到空荡荡的屋子里,第一次开始怀疑自己有没有做错。
(9)
朋友发来消息,让我去看阿祖的ins。
一眼看过去就是阿祖满屏的脏话,用词比我更加锋利和下流,骂着那些爱他的人。
于是言论风向立刻扭转,那些他曾经的闪光点都变成现在爱他的人们攻击他的污点。
我在灰暗的房间,感受到疯狂和愤怒的情绪弥漫在房间的每个角落,在失控的气氛中开怀大笑。
我打开微信在置顶中打开了与阿祖的对话框。
上一次聊天还停留在他到达那天,我对他说一切顺利,他回复我:滚。
我才不会在乎,拨通了他的视频电话,又看到了阿祖那张熟悉的脸。
他笑我是个无业游民和荡妇泼妇,我笑他跌落神坛再次沦为娘炮人妖。
我们在互相谩骂中获得救赎。
(10)
我到了阿祖所在的城市。
下了飞机,看到了阿祖颀长而英俊的身影。
我小跑过去牵他的手。
他说婊子,别用你的脏手玷污圣洁的艺术家。
我问他,以现在的处境,我们不是天造地设的狗男女吗?
他搂着我的腰,让我和他贴得更近。他说,走吧,狗男女就该躲在臭水沟里互相祸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