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TM……”
小婵右手狠狠的朝着一整颗尚未拨开的榴莲拍下,右手掌左下部位瞬间红一片。
小婵皱起眉头,咬着嘴唇。
看着手心皮下翻起的薄肉里慢慢涔出来的血,小婵愣了半分钟,“靠,上药啊!”小婵自言自语道。
从急救箱里拿出整瓶的云南白药,小婵用嘴巴咬下瓶盖,左手往伤口处撒了三层药粉,忍住蛰劲,用纱布缠了几圈,包好。完后一头栽向沙发,脸埋在抱枕里,许久,嘴里有一股咸涩的味道。
小婵还是忍不住,哭起来。不是痛哭吧,也不是因着伤口痛而哭。就是心中五味杂陈般难受,空荡荡的难受。这大概是天底下最大的难受了,居然无法形容。
又过了很久,小婵起身坐到电脑前,打开MSN里阿森的头像,“阿森,我又分手了!”
对方没有回应。
小婵向后靠在椅背上,头仰向后面,黑漆漆的长发垂下,眼角到发髻处有笔直的泪痕。
小婵晚间在市区的一个酒吧里兼职酒保,21点到凌晨2点。这是一个很奇特的时间段,前段是人的思维最安静思考力最大的时间,后段是对女生皮肤摧毁力最大的时间。第二天,小婵还要继续全职工作。朋友都说小婵疯掉了算了,小婵白白眼睛,她乐意!不过还好,她的广告设计工作本来时间灵活,只要在限定时间内完成, 工作形式和工作延展随她方便。
小婵喜欢这样拘束不大的工作或者任何。
半年前,小婵兼职的酒吧,某天晚上,一位B男要了十杯Martini。之后,每晚这位B男都如此,酒吧里的其他人戏称他是小婵的“十杯酒顾客”。小婵每次结束十杯Martini的制作,用抹布抹着吧台,抬头看服务生用餐盘把酒运给B男。再看着人群中突兀的B男西装革履地一杯接着一杯把酒喝掉。喝到最后,眼神里放出迷离的光芒。
他其实不适合这里,小婵第一眼的印象是这样觉得的。
不过还好,小婵兼职的酒吧不算太乱,人也不算太杂。大多是一种阶层的白领们,逃出白天的自己,释放真实的自己的地方。
偶尔,酒吧的驻扎乐队还能演奏Caetano Veloso。偶尔,小婵擦着擦着空酒杯,想到阿森抱着吉他的样子,不小心落在吉他上的睫毛,抿起的嘴角。
所以,看到B男闭上眼睛,上下重叠在一起的浓密的睫毛时,令小婵产生一种心惊的错觉。
三个月后,当B男喝下了第900杯Martini,小婵来到他的面前,“嘿,Martini男,咱俩喝一把。”
B男对于小婵的突然到来,十分激动地点点头,“怎么喝?”
“我选定市内十个大酒吧,每个酒吧里十款不同的Martini,谁先喝完,谁赢。”小婵仰着头,挑起眉毛看着B男。
“出发!”B男表情坚定的说。
阿森也是以这样的表情,回应小婵每次的提议。
小婵心底涌起一股熟悉的热流,周围人的喊叫,酒吧里昏黄的灯光,这样的视觉和听觉都不及小婵内心的感觉。
大酒吧里的调酒师出酒速度都很快,以至于到后来小婵每到一家,十杯不同款的Martini早已摆在吧台上。被折射出的酒的灯光,看在小婵眼睛里,都是阿森的样子。耳朵里一直是阿森低沉的嗓音,“Martini不是一种酒,而是一款酒,款款进入内心。”
小婵不知道B男每天喝的十杯酒,有几杯真真进入他自己的内心了呢。
小婵闭着眼睛,吞下一杯。
等小婵到达最后一家酒吧,B男早已经坐在吧台前,举起最后一杯Martini,向她致了致。
那家酒吧的气氛氤氲,把小婵的面颊衬托得绯红。小婵的步履有些迟缓停顿,手扶着门边,望向B男的方向,似乎有些阿森的轮廓,然后小婵跌跌撞撞地朝他走去,趴在他身上。
“你看,我快赢你了。”
“哈哈,是啊,你真厉害。”
“我赢了有什么奖励。”
“你想要什么奖励。”
“做我女朋友吧。”
“好,一言为定。”
小婵是个古怪的姑娘,很少有姑娘在这个时刻用一言为定来回答,好像这是一个会变卦的协定一样,B男后来有一次在电话里和小婵讲。而那段时间,小婵觉得B男身上阿森的影子越来越少,小婵有些心慌恐惧却也在意料之中……
所以,B男到底是什么地方吸引小婵,小婵在后来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搞不懂了。期初B男的月朗风清,温润如玉的感觉,让小婵很舒服。举止得当,思虑周全,让小婵很有安全感。慢慢熟悉以后,B男开始携带小婵参加他身边朋友组织的读书沙龙,从杉崎润一郎读到卡尔维诺,情感细腻见底于文字,讲故事的同时又道出很多逻辑极强思维模式。期初小婵很新鲜,毕竟这么偏文学的沙龙她以前并不感兴趣。小婵在大学里并没有打下如此深厚的文学底子,只看看流行小说,再文艺点,也仅限于岩井俊二的书。和B男周围的圈子接触,小婵还是很乐意参加,但如果不是B男对小婵有要求,不至于小婵后来慢慢的吃不消了。
B男留给小婵一套木心的《文学回忆录》,希望小婵好好补补基础。小婵木然地双手接过,脸颊很烫。那天小婵高烧不退,在家睡了快两天,起来开手机,几十个来自B男的未接电话和微信讯息。小婵也懒得回复,起身倒了一杯热水,坐到电脑跟前。小婵举起杯耳,杯子底下印着“For Like”,这是阿森有次去湘西的一个古镇,给小婵捎回来的。阿森记得小婵说过,大家都喜欢For Love,那我就喜欢For Like。小婵给阿森留言,“那个水杯掉了一个茬,我还一直在用……”然后小婵心里涌上一股股热流,酸辣酸辣的。
“阿森,换做你,不会要求我向你靠拢吧。”
“阿森,酒吧的工作我想辞掉了。有个画廊招画师,我去试试吧。”
……
“阿森,我又分手了!”
小婵带着包扎的右手,去游泳池。在水里翻腾了一阵,湿漉漉的坐在池边,纱布上浸出成片的血,顺着水滴,滴在地上,淡淡的红色。
后来,小婵离开了那个酒吧,拉黑了B男的一切联系方式。
没隔多久,MSN准备于2014年10月末退出市场,全球主服务器即将被清空。小婵第一次用MSN时,是因为阿森说上面可以加外国人,练习英文。小婵注册了一个号码之后才发现,只有搜索熟人才可以加到。阿森也就是小婵在MSN上唯一的一个联系人。
小婵最后一次登录MSN,点开阿森的头像,从2008年到2014年,里面上万条阿森没有回复的留言,是小婵这六年与阿森联系的唯一方式,也是唯一一个小婵觉得阿森还活着,只是离她很远的象征。
那个从小就熟悉的阿森,他的善良,他的绅士,他的文质彬彬,小婵感受了那么多年。小婵一直想知道,30岁的阿森,40岁的阿森,会是什么样。可惜阿森只停留在大二那年的20岁。
小婵后来接触很多像阿森的男生,只是时间都不长。每个人到最后,都没有了阿森的样子。
小婵觉得阿森都不应该是他们这样。
阿森不会用那样的口气和小婵说话。
阿森不会用那样的方式照顾小婵。
阿森不会在喝美咖的时候加任何东西。
阿森不会在煎蛋的时候加糖。
阿森不会用吸管戳纸杯盖子。
阿森不会抖腿。
……
所有的‘不会’都像是一种强烈深刻的否定,否定那些小婵接触的男生,否定那些男生给小婵的类似阿森的错觉。
可阿森到底会不会这样还是那样,之于小婵,已经无所谓了。
阿森只留给小婵一个开放式的开头和没结局的结局。
2014年末,小婵抱着一大束的满天星,开车去墓地看阿森。墓碑的照片上20岁的阿森,眉目干净。照片外26岁的小婵,食指和中指夹着烟蒂,吸了一口烟,从红唇里冒出的烟飘在冷空气中,异常凄凉寡淡。
“以后我和你的岁数就得相差越来越大了。”
“以后我常来这里吧。”
小婵放下满天星,双臂抱着膝盖蹲了一会。小婵抽了抽鼻子,站起身,扎着的马尾晃荡在空中。上车点火,清净的墓地里响起一阵发动机的声音。墓地管理员抬头看向驶去的车尾,车牌上是:AS521。
“阿森,我爱你。”
小婵喜欢在心里默念的句子,仿佛念着它就具有一种力量,包围着小婵,不让小婵孤单,空落。
可是小婵总还是孤零零的一个人,如果不孤单,哪里还需要一句有力量的话放在心里,只留给自己?
带着想念,一个人可以活出两个人。带着想念,第三个人永远踏不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