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作品为本人原创,非首发)
甄伟奇是我的高中同学,本来高中毕业就没有再见过,拜于如今发达的社交网络,老同学辗转加上了联系方式,表示近期要来拜访,特意说就在我的工作地点。我一脑门子问号,在大脑里回忆了半天她的名字和印象,心想上学时就不是特别熟,且那时候每天除了拼命学习就是抓紧时间和同学们传阅《灌篮高手》然后就是疯了一样利用每天下午的一小时活动时间打篮球,面对女同学尤其木讷的我很确定高中三年和甄伟奇同学说的话累计不会超过1000个字。
这天我让助理郝姐约好了时间段,在等待她来的时候,我还是根据她发来惜字如金般的信息开始猜测:点名要来我的工作地点......并且通过同学群知道我的职业......还直言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唉,说到要救命了,这很难让人拒绝帮忙。
15:30到了,郝姐准时通知我老同学已到,我略感诧异,看着窗户上的雨滴我本以为这天气会使客人迟到,我不想显得太公事化,说完请她进来,便起身离开办公桌,向门口迎去。
门被轻轻推开,虽然见面之前我拼命回忆也仍然记不清她的长相,毕竟毕业近15年了。当时甄伟奇是位很普通的女生,那个时代似乎大家不太注意打扮,只记得她辫子很长,数学和美术很优秀,是的,就是因为这两个看上去不搭边的学科“同时优秀”很罕见,所以我对此印象很深。但看走进来的这个人:利落的浓密短发、不显年龄的眼神和一身浅色的风衣,风衣上略沾了些雨点,但丝毫没有影响女主人的不俗气质,再也找不到高中时“不修边幅”的样子了,定睛一看竟然有点像《精武门》中的万绮雯!额,个头似乎比印象中还高了些,可明明穿的是普通的旅游鞋。穿着和相貌看上去平时一直有受到良好物质生活的滋养,只是眼镜里透出的眼神略显疲惫,似乎休息不足或睡眠不好有一段时间了。
鲜明现实和模糊记忆的反差让我一时语塞,甄伟奇却从容的伸出左手,看着我使用淡淡的、不乏客气的语气说道:
“安海石,你好!”
我马上反应过来,也伸出左手向前握手:“你好,甄伟奇!”左手这个情节马上让我回忆起她有一次在元旦联欢会上为大家做的书法表演,大家惊呼左撇子毛笔字竟然写的这么好,只有语文老师眉头紧皱,似有不悦。
宾主入座,问了老同学意见后我请助理上来淡茶水和浓咖啡,我示意郝姐在这个对话时间段不要打扰我们。我感觉今天这雨天似乎很适合与老同学喝茶聊天。
寒暄少顷,伟奇转入正式话题,道明了来意,原来她最近深受某件事的困扰,听说我的工作室也提供各种咨询服务,一些老同学可能夸大了我的水平,把我这里推荐给了她。
她说她现在在我们高中母校教数学,这是这座城市一所历史悠久的重点高中,这一点我不觉奇怪,窃以为她高中毕业数学水平就能当老师了。工作之余,她也保持了她对美术的热爱,我也注意到她朋友圈中不少素描和油画的展示,虽然我不懂美术欣赏,但从业余观众的角度看,感觉挺好看、风格属于比较耐看的那种。比如我印象中她朋友圈有一组彩铅图让人欣赏之余很难不动心联想,九张图俨然构成一个故事,讲故事我并不擅长,我还是简单描述一下这九张图吧:背景是蓝天白云草地,远处还有树林的淡影,一个小男孩坐在一个立式落地镜前,低头看着手里的一个面具,他抬头看着镜子中的自己,做出各种表情,然后带上面具,他起身走动、跳跃、转圈,除了扭头外,目光一直观察镜子中的自己,最后一张图是只剩下镜子,男孩和面具不知所踪,仔细看镜子里左上角有一个朝着远离镜子的方向走开、已走的很远了、只能看到一只脚的脚后跟,脚上的鞋是淡蓝色的。
也许看上去好像有点怪?但艺术嘛,仁者见仁智者见智,朋友圈里大家常常不吝点赞,就连有时候我在朋友圈发的碎片化感想也常常被点赞和留言。
“海石,我想请你帮忙的是......额,怎么说呢,从哪里开始呢?”,伟奇说话时虽然面向我,眼神却一直落在自己手里的茶杯上。
我放下手里的咖啡,我已准备好倾听,便鼓励她道,“哪里都可以,你想到哪说到哪吧。”我知道客人往往在打开话匣子后,自己就会在陈述中慢慢组织好自己的逻辑,重要的是第一步的开口,哪怕开始毫无逻辑。
“谢谢!”她用双手紧紧抱住并不大的茶杯,眉头微皱,不一会似乎想好了开始。
“我硕士毕业后因为某些个人原因放弃了读博士,机缘巧合当了高中数学老师,说实话我觉得挺适合我,父母也挺理解,大概他们害怕女博士嫁不出去吧,还是学数学的女博士!”她平静展开,说到父母害怕她“嫁不出去”时还莞尔一笑。
“哈哈,我是勉强大学毕业,也当了老师,不过是体育老师,然后,然后辞职晃荡了几年,去爬山、去旅行,去接受社会‘毒打’,几年前开始创业办了自己的工作室。”我承认我这么说有着巧妙掩饰的恭维之意,我希望我的客人做到放松、自信,至少在我的工作室这段时间尽量如此。
我边说边仔细观察着她,然后不再插话,只是静听。
“高中母校的校园环境我很满意,完成教学任务我觉得很轻松,我还有足够时间可以画画,甚至尝试去写作。”
“大家眼里我是一个虽谈不上开朗热情,却也是温柔安静的才女,和同事、学生都相处良好,直到有一天。”
我当然知道这种讲述必然会有转折,否则没有客人会来我这里。
“现在教学使用黑板的时候比我们小时候少多了,都是使用大屏幕和投影,咱们这所有年头的老学校也在教室的前面安装了大屏幕和投影,不过与大屏幕相对应的教室后墙还保留有古老的黑板,一般只用来写一些黑板报或节日期间张贴字画标语等等。”
伟奇的讲述瞬间让我再次回忆起来当年的校园生活,不过我的思绪马上跳出来并开始在内心发出若干提问和猜测,但现在还不到说出来的时候。
伟奇轻轻抿了一口茶水,我注意到她一直拿着杯子,这么久才喝了第一口。
“有一天,我还是最后走的,离开办公室发现教室门没有关,这倒是常事,我经常替马虎的值日同学关门。”
“确认教室没人了,我准备关门时,注意到教室后墙的黑板上图案好像不是黑板报,也不是有时能看到的调皮同学作的漫画涂鸦,从前门位置看好像是一些数字和符号。我于是走近了仔细查看,竟然是一些反写的数字和符号,哦,反写就是一种‘镜像书写’,这引起了我的好奇心,虽然有点费劲,我还是把反写的数字和符号正写在黑板旁边没有被占用的地方,正写到1/3时我猜到了大概,完全正写完毕最后发现写的应该是勒贝格积分,不过镜像版没有写完整,缺失的部分不像是被擦掉的因为没有黑板擦的痕迹,感觉就是差几个字符没有写。”
我承认我当时想不起勒贝格积分是什么,我只是注意到了一直略显忧郁的伟奇此时眼神似乎亮了一下。
我趁机用开玩笑打断了她,“伟奇,勒贝格积分?你恐怕得给我讲课啦,用我工作室的积分抵你的数学课时行不行?哈哈。”
伟奇微微一笑,接着说:
“海石,勒贝格积分你也忘了?不过没关系,它只是出现在我的故事里,我觉得你不需要专门学习它。这所高中虽然现在也有很多优秀的尖子生,但并没有人此前和我聊过或者公开讨论过高等数学,学校恨不得在高一就开始念叨高考倒计时,学生们也很拼,我想大家的时间和精力有限,还暂时没人会提前学习大学的实变函数。”
“伟奇,有没有可能是哪个精力旺盛又聪明透顶的家伙故意写在那里引起你这位才女老师的注意呢?我记得你当时也是提前开始学习高等数学的啊,老师还说不允许你用积分解决数学难题呢,亦或者是你的教学组同事所为,例如某个你自己也许还不知道的暗中追求者?你知道,有些聪明的孩子和年轻人在他人眼里会有些特别、甚至怪异......”
我诱导性的假设问题甚至没有说完,伟奇就很肯定的说,“不会!”
“......”这让我觉得有点奇了,我是说她的肯定态度,我没有吭声,只是略微睁大眼睛用眼神在继续询问。
伟奇看到了我的疑惑,接着说道,“一是因为我问过大家,包括教学组的同事,大家都不知情,如果说是隐瞒的话,似乎也无利可图啊,而且我还有一个证据可以说明应该不是天才少年或男老师的恶作剧。”
我手里的咖啡已经凉了,我只喜欢热咖啡,遂只把它抱在手里当做道具,我还不想打断客人的陈述。
“我这么肯定是因为这个公式后面两周又出现了两次,而且每次都是镜像书写,每次都有落下部分字符没有填写完整,每一次的内容都比上次更多,似乎要最终写下勒贝格测度的完整证明。如果你还觉得是有人恶作剧的话,那简直太巧了,因为我这三次在旁边把它正写过来后,我当天晚上都会做梦,醒后还记得很清楚的那种,而且梦境都是连续的。额,我是说,就是同一个梦的延续。”
“这种‘巧合’常常出现在客人的自述中,一般都是发现问题的关键。”我心里想着,于是开口说道:
“嗯,我想我不得不打断你了,伟奇。现在,你想先给我简单介绍下勒贝格积分呢还是先讲,额,你的这个梦呢?在完整了解你的故事前,我恐怕不能给你任何有益的建议。”说完,我请我的助理来给加水,借助理加水这个空档,我希望她能继续保持放松。但伟奇示意不用给她加茶水,反而请郝姐给我来杯热咖啡,我的助理面露难色,她知道我一天最多喝一杯咖啡,我不想在这个关键时刻被别的话题影响,只是摇头。郝姐知道我的状态和节奏,便迅速离开了房间。
“这个梦......这个梦是这样的。梦里我也还是在这个学校,还是数学老师,不过我似乎不怎么画画了,因为我喜欢上了写作,我把几乎所有业余时间都用来阅读、查资料和写作。在梦里,我在写一本书,边写边和同事、学生们分享,他们很乐意一点点读我的书已写好的部分,说感觉就像追剧。书里描述的是主人公在学校教书的事情,大概前面三分之一的篇幅都是日常教学,因为太贴切日常工作,大家以为不是虚构而是写实,以为主人公就是我,但是大概写到近1/2的时候书里渐渐有了幻想色彩,因为大家已经代入我的书是写实,所以读到科幻部分开始不理解,甚至指责我瞎编乱造,但我并没有放弃。有一天依旧是我最后离开,我在教室里读我自己的这本书,读到了书里写的‘这个教室的黑板是穿越平行空间的大门,门上这些符号就是开关’,现实中,额,我说的是在‘梦境那个现实’中,我书里说的这个教室黑板同事、学生都知道是哪一个,大家认为这个教室黑板上这些不是神秘符号只是同学的随手涂鸦和值日同学没有认真擦黑板后的残余文字,所以大家读到这里都认为我开始瞎编乱造,但就是这一天我在教室读到这里时,不禁起身回头看了看黑板上的‘涂鸦’,我仔细注视着它们,此时这些‘涂鸦’开始有了变化,书本也从手里掉落,我的视觉有模糊感,对,在梦里也产生了模糊感,我甚至感到空间在振动,对,不是地震那种振动,是空间本身在振动!然后周围的一切开始变化,看上去很像在清澈的河水里游泳睁开双眼看到的视觉效果,一会周围场景开始稳定、清晰,变换成我书里描述的世界(就是大家开始不理解、认为是瞎编乱造的平行世界),我意识到书里描述竟然是真的,我在这个平行世界走了一会,它与我们的世界大不同,我似乎是站在一个山顶上比较平坦的一个地方,这时候是夜晚,我不敢走远,只记得夜空中有非常多的飞行器,五颜六色的,其中一个飞过来离我很近,它大概有半个小汽车那么大,没有任何可见的旋翼或运动部件,但能听到嗡嗡的、不算太吵的噪音,这个飞行器似乎在仔细观察我,我看不出它是自动智能飞行器还是里面有驾驶员,当它在空中缓慢的靠近,离我的额头近到大概1米左右,我感到极度紧张,不由自主喊出声来,然后就在震惊中醒了!”
伟奇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会,喝了一口手里的茶水,然后望着我,我这才注意到她也在仔细观察我的反应,也许想看看这个咨询师老同学到底水平如何。
是啊,我已经积累了好几个问题,善解人意的客人似乎等我的思路跟上来。
“很有意思啊,但是目前为主我没看到有任何‘性命攸关’的要素呢,嗯,你刚才讲的已经是三次梦的合并吗,还是第一次的梦境?另外,伟奇,勒贝格测度或者积分到底是什么啊?抱歉,请体谅下我这个差生哈。”
“是第一次的梦。好的,现在说勒贝格。”
“简单讲吧,勒贝格为了改进黎曼积分,运用内填外包方法定义可测集,进而建立了勒贝格测度理论,并以此为基础建立了勒贝格积分,这是现代分析学的开端。你不用摇头,你不必真的学习它,只是需要了解某些学者对勒贝格测度的哲学理解。我们知道数学上讲‘长度’、‘面积’和‘体积’其实都有一个前提假设,那就是物质和空间是连续的,这个假设在我们这个宏观世界并不影响我们科学的、精确的种田、跑步、修路、盖楼、登上月球。但是从微观角度讲,这个‘连续性’假设恐怕不成立,分子、原子、原子核、中子、质子,再往下还能发现微观结构,量子力学认为微观世界与其说是粒子,不如说是‘波’,老同学,你应该没有忘记‘普朗克长度’和‘普朗克时间’吧?这个长度和时间是我们认为的最小度量,低于这个值我们无法观测,也无法理解,因此也有不少人认为‘普朗克长度’和‘普朗克时间’以下的数值对我们没有意义。”
“......这些知识我还有点印象,你这么一说,我好像也读到过关于勒贝格的人物传记,很遗憾他的数学成就我完全忘记了。那么你说的哲学理解是什么?”
“微观世界并不连续,因此以勒贝格测度来看宇宙,来计算宇宙,会得出一个违反直觉的结论:宇宙的体积是零!”伟奇缓慢的说完这句话,尤其是说“宇宙的体积是零”这几个字的时候,颇有些卖关子的感觉。末了竟然直视我的目光,难道是要看我的窘态吗?我可是要给她出咨询意见的啊。
老实说我对这个“哲学理解”并不吃惊,我依稀记得爱因斯坦也曾经吃惊过宇宙总质量为零的说法,有些宗教似乎也暗示了我们的宇宙只是梦幻泡影、或者是某个造物者的梦,有些物理学家对“量子纠缠”现象本质的解释就是“时间不存在,空间不存在”,那么勒贝格测度认为宇宙体积为零倒也不是啥特别惊人的假设。
“伟奇同学,到目前为止我承认我有点被你搞糊涂了,也许你还是先讲完你的梦,我们再详细讨论为好。”我顾不上掩饰我自己,我觉得我必须听完她的完整故事,才能消化这些信息,才能发现真正的问题。
“嗯嗯,好的,看来同学们推荐你还是很有道理的,不瞒你说,此前我找过其他咨询,结果说到宇宙体积为零这儿,嗯......”伟奇并无让我难堪之意,还表达了肯定,额,我觉得还略微有些赞赏之意。
“后面两周依然出现了两次不完整的反写勒贝格公式,我依然正写出完整版本。后面的两次梦我连起来说吧。”
“梦中的我再次通过在教室黑板上画出我书中的‘开关算符’穿越到那个平行世界,这一次平行世界是白天,空中没有那些五颜六色的飞行器,我从那座山上往下走,我想看看远处是否有城市或有什么发现,下了山走在平坦的大地上,因为这是白天我才注意到这平坦大地上没有树也没有草,地上裸露出黄土,细细的黄土,时不时的微风刮起了轻微的‘黄土暴’,这个世界的总体感觉就是暗黄色,只有抬头看到正上方的天空,能看到一点白天天空应该的样子,不过没有蓝只是淡淡的白,我注意到我身上穿的黑色衣服在这个环境里非常显眼。大地非常平坦,以至于我对其中一个方向的远处的轻微隆起的一排土丘非常感兴趣,我向土丘走去,走到离土丘很近、大概10米左右的地方,可以看到土丘后是这片平坦土地的边缘,好像悬崖一样,另一边陡然降低了大概一两百米,下面仍是黄土,只有些许岩石没有完全被黄土盖住。我没有走的更靠近悬崖,也许担心滑落或塌方。我开始回头往相反的、离悬崖远去的方向望去,这时注意到远处有一个中式平房,刚才并没有发现这个房子。我走到近前,发现这个平房带着一个院子,平房朝向是背对着悬崖,我们绕到院门前,看到院门打开,院内赫然停着一辆夜晚见到的那种飞行器,机身上主要颜色是蓝、黄、黑。我正想仔细观察它,这时从屋里走出一个人,因为一直有着轻微的黄土被刮起,以至于他走到很近的地方,我才看清长相,这位中年人着一袭黑色西装,他步履沉稳,脸色平静,走近我身旁并没有说一句话,他打开飞行器的座舱,这是个两座的飞行器,他示意我进来,然后我们飞到了悬崖底部深处,悬浮在空中我观察着周围,在悬崖上边根本无法想象这里别有洞天竟是一座无人城市的一角,也许只是暂时无人,因为城市看上去并不是废土,我们缓慢的巡航,我发现了一座学校,它的主教学楼灯火辉煌,我们从斜上方能够看到一座教室后面赫然有一面黑板!飞行员似乎知道我的所想,按了一个按钮,座舱的屏幕马上显示了黑板上的内容。我们决定降落。”
“好了。我可以提问了吗?”我看了下手表,决定加快进度。
伟奇点点头。
“你面色憔悴,来之前又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你的意思是......?”
“第三个梦最后我们决定降落,我们来到这间教室,我在这黑板后面开始继续正写翻译补充那不知谁反写的勒贝格公式,这次我写完后,一回头,赫然发现我在我现实中的教室里,刚才原本空无一人的教室坐满了我的学生,那位飞行员和飞行器不见了,我大惊,跑到窗边向外望去,也是熟悉的场景。”
“熟悉的场景?你的学生?你确定是吗?还是仅仅是相似?”我意识到有点不对劲了,这是典型的“庄周梦蝶”案例,过往我的一些客人或者说患者也有类似情况,有的很严重。
“我......我不是很确定,但同学们似乎都认识我,数学课代表还和我说老师您今天还没有留作业呢。我跑到办公室,也都是熟悉的同事,甚至他们还在友善的嘲讽我的书,说快点写完吧,这样我就可以继续有时间画画了,他们还是更爱看我的画。”
“我不知道我一直就在这个平行世界生活,还是已经醒了回到我们这个‘现实’世界,但我的记忆都在,我的父母朋友同学都在,他们看上去毫无异样,我的书稿我的画都在,你看我还通过朋友群找到了你,可是那三个梦太真实了,尤其最后回头一刹那看到同学们......感觉真真切切就是在我的教室。今天我来你这里之前,还特意去学校教室看了那块黑板,上面的勒贝格公式还在,同学们也没有擦掉它们,因为他们说这些公式很酷,比黑板报帅多了,他们以为是我在练习或复习我的数学知识。我开始担忧我是不是有什么......额,问题,近期一直受着失眠的困扰,准确说我不知是睡还是醒。”伟奇的脸色已经恢复成了刚进来时给我的疲惫、忧郁之感。
“在我眼里,你是数学家,数学代表着理性。请你告诉我,勒贝格公式的哲学理解,你认同吗?”我想知道她自己的想法。
“严肃的数学家没有人真正公开讨论宇宙体积为零,这样很容易和我们的日常感受对立起来,一旦这么公开表态,也容易引起公众在如何理解‘实在’这一根本问题上造成恐慌,也容易被某些宗教的信仰者断章取义的取用,数学家并不想引起这些争议和混乱。至于我自己怎么想,我相信世界不是建筑在我们直觉之上的,感官让我们初步了解世界却又是我们进一步理解世界的障碍,也许我们永远不能理解宇宙的真相,但是数学能让我们距离理解它再多走近那么一小步!”
......
彼此沉默。我的大脑在飞速旋转,我该如何帮助伟奇,今天这个案例使我第一次感到棘手。此时窗外仍在电闪雷鸣,雨点猛烈拍打着窗户,在需要安静思考的时候,这些噪音显得尤为刺耳。
我想到了某部讨论类似问题的电影,便试探着问道:
“你有没有尝试过寻找某种信物,最好是只有你自己和至为信任之人共同知道的东西,这个信物最好离现在的时间远些但又不要太远。例如某个礼物,对它的描述和记忆越充满细节越好。你得小心的去找到这个人进行确认。也许我们自己的记忆有时会模糊、错搭,但你不可能改变另一个人的记忆、你们的共同记忆,海量的细节矛盾及由此产生的人物冲突会使你的异想世界瓦解。”
伟奇似乎正在等我这么说,因为她的眼神告诉我,她也想到这个验证方法了。
可她似有顾虑,抱着茶杯,微抿着嘴唇,过了好一会,似乎下定了决心。
她慢慢的说道:“海石,你还记得上学时你写给我的信吗?”
“信?什么信?你是说给女生的......?没有,不可能!伟奇同学,咱们那时候三年说话加起来都不超过1000个字吧,即使有一学期我们还是同桌。”
“这部分你记得没错,你是个木纳又害羞的人,你确实说话不多。不过,那封信......那封信的字数远远超过1000个字了。”说着话,表情微变的伟奇把她的包从身侧的沙发放到了双膝上。
“事实上,我一直很好的保管着它。”她的手轻轻放在包上,幽幽地说道。
我没有回答,不是因为不好意思,是没时间不好意思,因为我拼命在记忆中搜索关于“信”的事情,我一直自豪我的记忆力,上学时从来不怵任何需要博闻强记的作业,说能做到过目不忘也一点没有夸张,我觉得我能从事咨询这个行业也和我的这个特质有关。然而今天这个谈话中我的反应让我开始产生挫败感。
“勒贝格测度的结论纵使为真——我坚信它在数学上是正确的,不过这不影响我同时认为我们可以理解实在。”
“抱歉,我实在想不起。”我的额头开始渗出汗水,不确定和模糊记忆让自负记性好的我挫败感变得强烈。
“我们这个世界建筑在微观结构上,然而微观结构只是‘波’,海石,想一想大海吧,一个波浪又是从哪里产生、在哪里终结的呢?再想一想大山吧,一座大山又是从哪块岩石开始、哪块岩石又是它的结束呢?数学和物理让我们把周围的实在切割成客体,但实在不是由离散的客体组成的,它是变化的,流动的。实在是编织成世界的关联网络、交互信息网络,实在就是我们所拥有信息的方式。”
不知什么时候,助理郝姐也进来了,安静的坐在旁边,略显紧张的看着我。
“这种拥有信息的方式,人们有时候称它为‘理性’,有时候称它为‘非理性’,或者干脆称它为‘诗’,我自己呢,把它叫做‘爱’。”
“它是某个夏日的阳光下,一个木讷少言、敏感聪慧的大男孩满头大汗从篮球场上走下,背起篮球架下的书包,似乎终于鼓足了勇气走到我身边,笨拙的从书包里翻出一封信,假装大大咧咧的说‘这是给你的’”
伟奇看着郝姐,继续说道,
“它是不离不弃。”我惊奇的发现郝姐此时掩面而泣,虽极力压抑着自己,却控制不住泪流满面。与郝姐共事多年,她从来都是细致沉稳,从未如此失态。
“它是心甘情愿不眠不休为老同学创作故事。”我不知不觉坐姿变为陷入进了沙发却忘记了调整坐正,因为我看到伟奇此时竟然拿着包站了起来,她的神色颇有些激动。
我注视着她,又侧脸看看郝姐发红的泪眼,我没想料到今天谈话发展到这个程度,以前从没有哪次和客人的对话是这样的,我困惑到了极点!
伟奇从包里拿出一个看上去很旧却很平整的信封,把它交给我,目光坚定又似如释重负,她的声音平静温柔:
“海石,这是你的答案!”
窗外天际的隆隆声已渐渐走远,我茫然机械的伸手接过,看着这个已老旧泛黄的信封,刚才那句“你的答案”犹如一声惊雷在我的心灵山谷不断回响,我翻转过它准备查看里面的信件,却看到信封背面赫然写着两行字,它们似曾相识:
To WQ,勒贝格的宇宙也无法阻止我的心脏为你跳动!
HSH A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