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桂

啊桂来经干院的时候,我正光着膀子,躺在宿舍的床铺上吹着风扇。那阵子,日头正烈,我们宿舍在顶层六楼,相当于一丝不挂地裸露在日头底下。走廊外面,空气也是异常闷热,热烘烘的,没有一片树叶愿意发出一丁点动静。我们学院的宿舍是全校所有学院里面最破旧简陋的,整个宿舍,只有两把电扇像伸出舌头的狗一样不停喘着粗气,还时不时发出咔咔的声响来。我躺在床上,穿着裤衩,吹着风扇,身体还是像刚出炉的芋头一样烫。真想找个冰窟,钻进去,永远不要出来。席子已经被汗水濡湿了,黏乎乎的,躺在上面让我很不舒服。我找到耳塞,开始听起音乐来。无聊的时候,我就会听音乐,或者当我突然有灵感想写诗歌时,我也会听音乐。大多数时候,我都是听一些悲伤的轻音乐,悲伤的音乐能够抚平我内心的疼痛,也能够把我带入诗歌的世界里。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今早的课我一节也没听进去,我坐在多媒体教室里,像长了痔疮一般难以坐定,直到下课铃声响起,才结束了煎熬。今天的课堂我魂不守舍、惴惴不安,是因为我的女朋友小仁,我在教室里看不到她。我把多媒体教室每一个坐有人的角落都扫视好几遍了,就是没有看见我的小仁。我发信息给她,她也不回我,我打电话给她,她也没有接。我想我的小仁一定还在生我的气。从多媒体教室走出来,我没有去食堂吃饭,而是直接走回了宿舍。小仁不接我电话,我一个人也吃不下饭。就算吃得下饭,也肯定吃不香。我想找到我的小仁,然后和她一起去八坡民族餐厅吃饭。陈翠打电话给我的时候,我正百无聊赖地听着音乐。电话铃声响起来的时候我还以为是小仁打过来的。我已经拨了十几个电话给她了。可想而知,当我回过神来,看到是陈翠打来的电话时,内心是多么失落。陈翠跟我说啊桂在经干院,想见见我们,说今天下午五点半和卢发耐、楼哥、何丽君几个人去经干院看啊桂,问我去不去。我问陈翠,啊桂怎么突然来经干院了。陈翠说啊桂是来批卷的,批改高考试卷,今天刚批改完,明天一早就回贺州。啊桂是我高中的地理老师兼班主任,啊桂原名叫何桂清,班里的同学都是啊桂啊桂地叫她,我也就啊桂啊桂地叫她。当然,啊桂只是班里同学私底下对她的叫法,碰见啊桂的时候,大家都叫她何老师。要不是高二下学期,我从理科班转到文科班,我也不用学地理,啊桂也不会成为我的地理老师,更不会成为我的班主任。啊桂年纪不大,也就三十多岁,但是看起来有些显老,因为她总是板着脸。上课的时候,啊桂也是负责讲课而已,都不笑的,即便笑,也是勉强挤出来的一丁点儿笑容。班里的同学私底下都说啊桂这个人有点固执,有点专断独行,她也就三十多岁而已,跟我们年纪也就相差十来岁,但是我们之间却存在无法逾越的代沟。就好比在教室充电,啊桂管的就很严。虽然学校有明文规定,不能在教室充手机电,但是,隔壁班的同学就敢明目张胆地充电。别的班主任,对班里同学在教室充手机电,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是啊桂就是固执,她不但没有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反而把两只眼睛都瞪得大大的。班里同学的手机、MP3、MP4就就被啊桂没收了很多,学期结束后才返还。为此,班上的孔杭和程思桥还差点跟啊桂反目成仇。好比分座位,她从来不听取同学们的意见的,总是按照自己的意愿来分。学习成绩好的,她就分到前排,学习成绩差的,她就分到后排。有些同学对此就有意见,经常抱怨她偏心,说她眼里只有好学生,没有差生。我也觉得啊桂不喜欢我,我的成绩在班上并不突出,甚至可以归为差的那类。我觉得啊桂不喜欢我,更重要的原因是我经常不去教室上课。我不喜欢坐在教室里听课,所以平时我经常旷课,在宿舍自己看课本、写练习。啊桂为此很头疼。啊桂管得很严的一方面,就是课堂纪律。平时,哪位同学迟到旷课早退,被她抓到,是要被她严肃批评的。啊桂也绝不允许哪位同学目无王法,把她的话当做耳边风。偏偏我又是个扶不起的阿斗。上课的时候,我经常犯困,我一犯困就忍不住要趴着睡觉,啊桂在讲台上讲课的时候,我也肆无忌惮地睡觉。反正我也听得不太懂她讲的地理课。我对地理不太敏感,听了也相当于白听。为此,我也经常恐慌,恐慌的表现就是,我在课堂上趴着睡觉的时候,经常做噩梦。我不在课堂上睡觉的时候,就是我不来上课的时候。啊桂很生气,晚读的时候,经常把我叫到教室外,板着脸,严肃地批评我。她说我再不来上课,就把我放到别的班去,让别的老师管我。她说她教书十多年,从来没有碰到哪个学生像我这么难教。用我们土话来说,我这种人就是话死不听、教死不受。啊桂对我可能受够了,渐渐的,她也不怎么理我了,也不管我来不来教室上课了,也不管我上课睡不睡觉了。啊桂似乎已经放弃我这个学生了,为此我心里突然难过起来。后来,啊桂对我也一直不闻不问,我成了一个自由人,完全的自由人。第一年高考,我没有考好,别的同学去学校给她报喜的时候,我就没有去。我若是去了,只能给她报丧,我不去。没想到,几年后的今天,啊桂来了。我问陈翠,小仁在哪。陈翠说她不知道。她说犀利哥你一定要跟我们一起去见啊桂。我有点不想去,我还没有找到我的小仁。我刚想开口说我不想去的时候,陈翠就把电话挂了。见到啊桂之前,我和陈翠在经干院大门往里的路边等了半个小时,后来卢发耐和楼哥几个人也陆陆续续来了,啊桂才从经干院走出来。啊桂是和我高中的历史老师一起走出来的,我只记得我们都叫她黑妹,因为她长得比较黑,名字已经不记得了。啊桂都还认得我们,把我们的名字一一叫了出来。她叫出我的名字的时候,我感觉又回到了高中的时候,课堂上她点我的名字。几年不见,啊桂没有多少变化,反倒是我们,啊桂说我们一个个都变化了。她就感叹了起来。聊着聊着,啊桂询问起我们各自的专业,以及在学校的近况。我在一旁并不做声,只是听他们聊。等啊桂问到我,我才吞吞吐吐地告诉她,她就哦了一下,就没有再询问我什么了。我又开始像一个哑巴一样,默不作声起来。黑妹调侃说我为什么老是不说话,像个哑巴一样,我也只是尴尬地笑笑。我觉得我有点木讷,不太会接话。很多时候,因为木讷不会接话而吃哑巴亏。我常常懊恼,因为这助长了很多人的嚣张气焰,让很多人得意忘形起来。吃饭的时候啊桂问我们有什么规划,毕业以后想干什么。陈翠争抢着说毕业了她想开个饭店,她要做老板,要挣很多很多钱。说着她就双手比划起来,说这么多,我要挣这么多钱。说完她就没头没脑地笑了起来,大家也都笑了起来。啊桂说陈翠我看好你,好好努力,以后成为一个成功的生意人。接下来,到何丽君,何丽君说她打算做国际外贸,因为她学的是民大小语种专业,专业对口,她更加如鱼得水。何丽君自信满满地表达心中的规划,她一字一句咬得很清楚,大家听得很清楚,我也听得很清楚。啊桂说何丽君是个让人省心的孩子。楼哥说他打算进企业,他说等有招聘会,就去面试一些前景好的公司。啊桂说天一你是我们0803的班长,各方面你都表现得很出色,老师也看好你。啊耐说他还没想好。啊桂说啊耐你是不想告诉我们你的大理想吧,她说啊耐你的头脑好用,高中的时候你的地理成绩是很突出的,以前就是有点皮,性子有点冲,不过这都不是什么大问题。啊耐说完后,就只剩下我没说了。见我仍旧没有要发言的意思,黑妹给我使了个眼神,说到你了,快点说。我楞了片刻一时半会不知道要说什么好。我支支吾吾说还没想好。陈翠这时候又开始抢着说话了,她说老师,犀利哥在我们学院可是小有名气的诗人,犀利哥写的诗可好了。我赶紧给陈翠使了个眼神,说陈翠你别瞎说,我可不是什么诗人。我神色慌张地瞥了一眼啊桂,啊桂脸上似乎也没有什么表情。似乎又有点像高中的时候,彻底放弃我这个学生的那种表情。黑妹身为我们高中历史老师,说话也还是没头没脑。班里的女同学都对她意见很大,都不明白她到底上课说了什么,因为她说话的语气总是很快,又总是说一些有头没尾让人摸不着头脑甚至是容易引起众人唏嘘的话来。如果不是看在她年轻,仍有一点女人味的份上,我都不想听她的课。她没头没脑地说,诗歌能当饭吃吗,诗歌能值几个钱?她说你看看,写诗的海子,卧轨死了,写诗的顾城,残忍地杀死了妻子,她说写诗的人要么是疯子,要么是傻子。她说山河你最好不要写诗。我当时也没有找到合适的话来反驳她,我太木讷了。啊桂说看你的样子,也没有文人的样,倒蛮像个打手、黑社会分子。说完她就呵呵笑了起来。啊桂说完,我偷偷打量了一下自己:宽大无比的裤子配一件黑色背心,加上,头发剪得比女生的超短裤还短,像个劳改犯。听了啊桂的话,我不自觉地尴尬起来。可能,在她的眼里,我还是高中时候那个叛逆的扶不上墙的阿斗。回来的路上,我心情有点失落,我想到了我的小仁,就掏出手机,拨打她的电话。我的小仁终于接我的电话了。干嘛,她用不耐烦的语气问我,听得出来,她很生气。她还是生我的气。当我走到五坡宿舍后,我见到了我的小仁,她穿着拖鞋,拎着一袋粉,正从五坡食堂出来走往宿舍。我的小仁眼睛肿了,我走上前,拉住她的手,她恶狠狠地瞪着我,狠狠掐了一把我的手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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