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城是紧邻帝都的港口城市,有着得天独厚的地理优势,自古乃是各国商户经济贸易往来的渡口,也是帝国的门户。只是这7月盛夏的气候,确实让人湿热难耐,仿佛空气中能滴出水来。
一大早,唐宁就在一阵闷热中醒来,仿佛再躺着就要窒息了,翻身下了床,把空凋的温度又调低了些,妈妈闻声走了进来,对唐宁说:“醒了就赶紧收拾一下,今天要去你舅舅家。”唐宁“哦”了一声,随意梳洗了一下,陪同妈妈去了城西的郊区。
在公交车上百无聊赖地看着外面变幻的景致,唐宁平静的心里起了点点涟漪,四年的时间,没想到城西会有这么大的变化,以前低矮的平房几乎全都不见了,取而代之的都是崭新的高层小区,道路也加宽了许多,以前的单行道改成了双行车道,人行横道上的行人们悠闲的散着步,没有违规摆摊的小吃,没有随意要喝的商贩,虽然一切都是那么整洁干净,秩序井然,但唐宁总觉得少了些什么,也许就是那如火如荼的市井之气吧!
远远地就看见城西体育场的位置,唐宁的心莫名地紧张起来,以前老式的旧砖墙早就被刷着明亮油漆的铁栅栏所取代,里面的设施尽收眼底,让人一目了然,原来那个二层炮楼似的主席台和水泥砌起的观众看台也被一台台包裹有五颜六色树脂材料的造型阶梯所取代,看上去更符合体育场的运动精神,活力十足。剩下的更大的空间是铺着新草皮的足球场和一个崭新的网球场。地方是老地方,可是一切都不再是记忆中的模样,唐宁感叹,区区四年,已是物是人非……公交车驶过体育场,唐宁还在频频回首,但终究那地方还是消失于视线之中……
唐宁从小是长辈眼中的乖乖女,性格开朗大方,有大家闺秀的风范,颇受众人的喜爱,加之学习认真,成绩优秀,更是老师们眼中的红人。这个暑假,是她在拿到了都灵大学的优秀毕业生之后,又继续在中国研究生的最高学府——中科院攻读了两年硕士学位后的又一个长假期,求学之路漫漫,唐宁却享受在其中,倒不是逃避社会的责任,而是真真眷恋象牙塔里单纯和快乐。
每每亲戚朋友们问起唐宁的学业,不等唐宁回答,一旁的父母已经用一种很自豪的语气在娓娓道来了,什么“这孩子从小就爱学习啊,天生是学习的材料啊,以后还得继续攀登科学的这座高峰……”唐宁越听越觉得“无地自容”,父母大人都是哪里学来的好词儿,就毫不吝啬的全用在自己闺女身上了,往往在这个时候,唐宁就趁大人们不备,偷偷溜走了……
下了公交车,唐宁顿时觉得自己像是被放在蒸笼里的馒头,一股热流迅速席卷了她,每个毛孔仿佛都在费力的喘息,唐宁抬头看看天,多云,空气湿度很大,天气预报说午后可能有雨。
到了舅舅家,惊喜地发现舅舅的小孙子也在,唐宁素来和小侄子投缘,小侄子看见小姑姑来了,自然也是十分欣喜,一直缠着唐宁说:“小姑姑,陪我出去玩球儿,太无聊了。”唐宁一向不善于和长辈寒暄,正好借了小侄子的话,跟大家说:“我带他到附近玩会,午饭前就带回来!”大家巴不得这个闹腾的小家伙赶紧脱离大家的视线,便欣然同意了,小侄子犹如脱缰的野马,欢呼着就抱着球跑出去了,唐宁也紧跟其后,她十分兴庆今天自己穿的是牛仔短裤,不然怎么陪的住这个小霸王踢足球?
出来之后,小侄子抱怨说,小区里空间太狭窄了,根本就不能施展他的球艺,唐宁嘲笑他说:“你个小屁孩,还球艺呢?”9岁的小侄子不甘示弱的说:“小姑姑,你别瞧不起人啊,我可是我们学校足球队的前锋呢?”唐宁笑得前仰后合:“你才三年级,懂什么是前锋啊!”小侄子稚气的小脸上露出受伤的神情,唐宁见小家伙认了真,忙收起嘲笑的神情说:“好吧,小前锋,你说,咱们去哪踢?”小家伙果然露出灿烂的笑容跟唐宁说:“小姑姑,咱们去体育场啊?”唐宁愣住了,体育场?那里,她真的四年没有进去过了,那里有太多她的回忆,他的影子……
看唐宁犹豫,小侄子不甘心地撒着娇,仿佛今天非要去不可的样子,唐宁最终笑着冲小家伙勉强地点了点头。
和小侄子走了两站路的车程,到了体育场的大门口,唐宁心里有种异样又熟悉的感觉,仿佛他就在里面……四年了,那个唐宁曾经深爱着,又痛恨着,藏在心里又无时无刻让她惦念的那个他,还在美国吗?孩子毕竟是孩子,见到铺着新草皮的足球场简直散了欢儿,欢呼雀跃地不由分说就冲了进去,边跑边扭头喊唐宁:“小姑姑,你快点儿啊!”唐宁应了一声,顾不了多想,也跟了进去。
这个体育场里原来是没有网球场的,为此,某人还经常抱怨,他们要一起坐车到城东的游泳馆旁边的网球场打球,那时的他们,总是感觉时光是那么美好,时间过得那么快,纵使天气再炎热,即使再汗流浃背,也不会阻碍他们紧紧相拥在一起的缠绵……
现在这里终于建了一个网球场,就在足球场地的西面,和足球场地隔着一个休息区,铁丝网围成的场地里分别隔出四个打球的场地,远远看去,四块蓝色的打球区域规规整整的嵌在绿色的草地上,场上划分界限用的白色线条格外醒目,唐宁不禁感叹,以前他们打球的网球场还是水泥地面上用油漆刷上的各种线条,比起这个,好像连叫网球场的资格都没有。
“小姑姑,快来啊!”唐宁的回忆被小侄子的呼喊声打断,这个小家伙简直能量爆棚,他的活力感染了唐宁,两个人就在离休息区最近的小足球场地开始“叱咤风云”,那闹腾劲儿不亚于一个足球队再加一个啦啦队,唐宁不知道,他们俩的身影早早落入了旁边网球场里一男一女的眼中,此时,他们正和另外一对男女在打混双。男的穿着一身蓝白相间的无袖网球衣,露出胳膊上结实的肌肉,女的穿着一身同样颜色的网球裙,裸露着小麦色的肌肤,看上去健康而又活力。
从走近体育场的那个瞬间开始,唐宁就感觉到了一种久违的感觉,虽然眼前已是物是人非,但不知为何,空气中那种熟悉的感觉仿佛还在,当那种感觉袭面而来的时候,唐宁的心猛然间跳的厉害了起来,那是对邱岩的感应,可事实证明,这种感应已经失灵很久了……
而事实上,当唐宁和小侄子刚开始玩球的那一刻起,邱岩就看见她了。而当邱岩再也不能把注意力放在打球上导致他们这边屡屡失球的情形下,邱岩身旁的沈雪莉当然发现了邱岩眼里的异样,同时,她也发现了网球场外面的唐宁。看到唐宁的刹那,沈雪莉眼里尽是绝望,她开始后悔今天早上把邱岩约在这里打网球,得知邱岩从意大利回国,她特意从新加坡赶了回来,好不容易说服邱岩陪她玩一下,偏偏就遇到了她最不想遇到的人。
天气越渐闷热,运动的人们此时已经是大汗淋漓,唐宁的脸上俨然全是汗水,后背也整个塌透了,小侄子更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的,但依然兴致不减,唐宁停下来喘着气,跟小侄子做了个“stop”的手势,大声喊:“小姑姑不行了,我要去喝水了,你渴不渴?”小侄子自顾自地一个人带着球,头也不抬地背朝唐宁喊:“你先去,小姑姑,等会我就来!”
唐宁无奈地笑笑,转身朝休息区走去,在休息区买了水,她是渴坏了,一口下去,水就下去半瓶,这才感觉到嗓子里一阵清凉,可能是喝得太急了,竟然呛了一口,然后就是一阵剧烈的咳嗽,唐宁大口喘着气,好一会才调整了呼吸,在这个过程中,唐宁那种感应又来了,那种灼灼的目光好像越来越近,唐宁蓦地扭过身来,拿着矿泉水的手突然悬在空中,隔着铁丝网,她看到了那个曾经抽走了她灵魂的那个人——邱岩。
唐宁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虽然四年没见,但她还是一眼认出了他,他还是记忆中的模样,不过,四年后的今天,他的脸上又多了岁月带给他的成熟。他的眼睛还是那么深邃,就那样一直看着唐宁,里面有一些复杂的感情,唐宁看不懂是什么,不知为何,唐宁就像是受到内心深处某种声音的召唤,朝着邱岩一步一步的走过去,直到面前的那张铁丝网把二人相隔。
四年前,唐宁曾经有那么多的话要问他,可是如今,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她在邱岩的眼中也看到了痛苦,还有……突然,唐宁看见邱岩后面不远处站着的沈雪莉,眼里的恨意不由得浮现了出来。
四年前,当在邱岩的房子里看见衣衫不整的沈雪莉,唐宁感觉自己掉进了一个冰窟窿里,从里到外凉了个透,而且就要绝望的死了,她多想找邱岩问个明白,可现在邱岩真的就站在她的面前了,她却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想到这,唐宁感觉有滚烫的东西涌出眼眶,唐宁暗骂自己:“不争气的东西!”
邱岩看到唐宁的样子,再也压制不住自己的理智,他伸手抓住阻挡在他们之间的铁丝网,眼里也有泪光闪动,焦急地说:“唐宁,你听我说!”
正在这时,沈雪莉走到邱岩的身后,看唐宁的眼神充斥着冷漠和高傲,顾不得沈雪莉漠视的眼睛,唐宁还是对着邱岩喃喃地说出了那句很没有出息的话:“当初,她是怎么抢走你的?”说话间,眼泪已经像溃堤的洪水般汹涌而出,在沈雪莉面前,唐宁终究承认了自己的失败……
邱岩不知道该说什么,眼睛里满是痛心和心急,他想解释什么,更想抓住眼前的唐宁,可是越急越不知道怎么办,他只是不停的摇头,对着唐宁语无伦次地说:“唐宁,不是你想的那样,你听我说……”
“别说了”,唐宁也摇着头打断他,同时她用力抹掉脸上的泪水,眼神变得坚定而决绝,她狠狠地对邱岩说:“一切都过去了,我们早已经结束了!”
这时,小侄子跑过来,看见唐宁眼睛红红的,脸上还有没有擦干的泪水,急忙问:“小姑姑,你怎么了?这个人欺负你了吗?”他的小肉手指着铁丝网一边的邱岩。
唐宁摇摇头,俯身凑近他的小脸,捂着肚子假装道:“小姑姑肚子疼,咱们赶紧回家吧!”小侄子懂事地点点头,拉着唐宁就朝门口走去,连脚底下的足球也不再理会了。
唐宁转身离开,她没有回头,泪水却止不住的从脸上滑落…..她不知道,身后的邱岩一样泪流满面,他愤愤然摘掉右耳里的助听器,狠狠地摔在地上,这个东西让他听清了唐宁刚才对他说的每一句话,而每句话都像一把利剑冷冰冰地插进了他的心里。
他没有想到,特意从意大利回来,就是为了找个机会跟唐宁解释这四年来发生的一切,可是让他没有想到的是,在他还没有准备好的时候,唐宁就出现了,身边的沈雪莉无疑更使误会再进一步加深……
突然,邱岩感到耳朵里犹如有一辆辆火车在疾驰轰鸣,邱岩知道,该死的耳鸣又开始了,他的头痛得仿佛要裂开,一旁的沈雪莉惊恐的看着邱岩的脸慢慢变得毫无血色,表情痛苦地靠着铁丝网慢慢跪倒,她大声呼喊着邱岩的名字,其他的两个同伴也朝他们跑了过来,邱岩的视线开始渐渐模糊,连最后残存的一点意识也慢慢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