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来来回回，思念开始于转身

2月4日，收到老萧寄来的信，信里只一句话：家里腊梅开了。

老萧想家了，想梅姨了！

曾经有段时间，我觉得老萧没救了，此人不仅念旧，而且喜欢宅在家里，基本没什么活动，要么就是超儿和黄总找他玩，或者他出门办事，除此之外就是在家陪梅姨。老萧说，这辈子最牵挂的人就是梅姨。那天，老萧压低声音对梅姨说：“你要习惯我不在身边的生活！”

每个人都有弱点，老萧也有，我曾经以为老萧的弱点是他的那些情债，可老萧摇头，说不至于，“那些只不过是放不下... ...”老萧说，我问：“那是什么？”老萧指了指项链。老萧以前戴过手环，是超儿送给他的，后来断了，被老萧收在盒子里，橙子送的吊坠老萧也收着。老萧手腕上戴着奶奶生前用的佛珠，再有就是项链了，是梅姨的。老萧说这是他的弱点。

人们常说女儿是妈妈的小棉袄，梅姨没有女儿，却有个比女儿贴心的儿子，但这个贴心的儿子不是一开始就贴心的。我常常觉得老萧眼睛里透着淡淡的邪气，我不知道这跟老萧见过的不好的东西有没有关系，他和超儿、九姑娘提过，也只是轻描淡写地提那么一句，除此之外没和任何人说过。或许老萧真的受到影响了，他的叛逆来得早，好在那会儿梅姨护着，老萧没走上歪路，也正是梅姨那段时间的爱护，老萧成了那个贴心的儿子。

我总觉得老萧和梅姨之间的感情很复杂，我无法描述那种感情，就像老萧找不到一个词去形容梅姨一样。我问过老萧，在他的印象里，梅姨是怎样的，我以为老萧会说出很华丽的辞藻，或者是平淡中显真情的句子，可是老萧挠破头都没能说出来，“我先点根烟想想... ...”老萧无奈地说，顺手点了根烟。

老萧说梅姨是个可爱的女人。梅姨很爱打麻将，也只有这一个爱好，有一段时间老萧很讨厌梅姨打麻将，每次打完麻将回来老萧对梅姨都是爱理不理的，梅姨怕老萧生气，很委屈地对老萧说：“儿子啊，我就这么一个爱好，你不喜欢我打麻将，那我呆在家里能干嘛？”老萧沉着脸，没答话，梅姨接着又说：“我总不能去跳广场舞吧，那大屁股扭啊扭的，丑死了！”老萧被梅姨逗笑了，梅姨看老萧笑了，趁热打铁，说：“我打麻将就是娱乐一下，又不是赌博，对吧？”老萧终究还是招架不住。我斗胆问了老萧一句，说：“自己老妈跟自己撒娇是什么感觉？”老萧瞪了我一眼，说：“你想要我妈打你了！”我捂嘴没说话。有次梅姨打麻将回来，刚巧来人喊老萧打球，梅姨对老萧说：“来人喊你打麻将... ...”说完，老萧和梅姨都愣了，“这两天打麻将打得走火入魔了... ...”梅姨发觉不对，解释道。那天之后老萧总拿这个段子笑梅姨。再后来，因为生了少爷，梅姨身体大不如从前，麻将打得少了，老萧就陪梅姨窝在家看电视，陪梅姨逛街，给梅姨拎包，给梅姨挑衣服鞋子。我跟老萧说这有好处，老萧纳闷，我说：“以后陪女朋友逛街就有经验了啊！”老萧没理我，吸了口烟，继续说着。

老萧说梅姨是个智慧的女人。梅姨很懂得怎么和老萧聊天，老萧一直有种被梅姨看透的感觉，他说梅姨看似不经意的一句话，其实都是在试探他。老萧和林小北交往的那段时间，老萧就有这种感觉，那天老萧陪着梅姨逛街，路上看到小情侣，梅姨说：“哎，现在不能看到这些小情侣，一看到就想到你... ...”老萧惊了一下，问：“想我干嘛？”梅姨叹了口气，说：“你是不知道，跟我一起打麻将的那几个阿姨都问我，说怎么都不见你带女同学回家。”老萧又惊了一下，又问：“怎么说？”梅姨看了看老萧说：“就问你是不是谈恋爱了呗！”老萧笑了一声，梅姨接着说：“她们一讲这个，我就生气... ...”老萧怯怯地问为什么，“你谈恋爱了不就证明我老了嘛！”老萧愣了下，哈哈大笑，梅姨看老萧笑，压低声音说：“你要是真谈恋爱了，把小姑娘带回来给我看看，我给你把把关... ...”老萧应了声，没再说话，梅姨也没再说，继续逛街。“我倒觉得梅姨就是单纯关心你，怕你没面子，委婉一点！”我跟老萧说，老萧点头，表示同意。老萧高中住校，放假回家，梅姨总会留出一天陪他，和他聊天，有段时间老萧成绩下滑得厉害，梅姨很担心，表面却装作无所谓。晚上11点多，梅姨对在写作业的老萧说：“你想不想吃麻辣烫？”老萧说不想，“我想！”梅姨说着推老萧出门买麻辣烫。梅姨和老萧口味相同，老萧还很小的时候，梅姨就带老萧吃麻辣烫了，麻辣烫里一定有海带，而老萧每次吃麻辣烫必定会点海带。梅姨看着老萧吃麻辣烫，问：“你们学校有没有啊？”老萧擦了擦头上的汗，说：“学校怎么可能有这个！”“也是，你们学校那么严... ...”，梅姨点点头，继续说，“你在学校还好吧。”老萧点头，梅姨递了杯水，说：“妈妈不在你身边，你自己照顾好自己，我知道你好我就放心了，其它的都不重要。”老萧没抬头，继续吃麻辣烫。我问老萧：“你心里不好受吧... ...”老萧夹着烟，皱了下眉，点点头。老萧告诉我说，高考结束，梅姨去学校给他收拾东西接他回家，老萧抱住了梅姨，在梅姨脸颊亲了下，然后在梅姨耳边说都结束了，别再担心了。

老萧还说梅姨是个陌生的女人。老萧和梅姨在一起的时间并不多，幼儿园到小学四年级，老萧不在梅姨身边，初一老萧在朋友家寄居了一个学期，之后就是早出晚归，高中三年住校，半个月甚至一个月才回家一次，到了大学，和梅姨在一起的时间就更少了。上大学前老萧还没有这种感觉，新生入学的时候，是梅姨送他来的大学，辗转到了学校，安排好一切，老萧陪着梅姨在宾馆住下，那天梅姨睡的很早，老萧以为是路途劳累了，那晚老萧听见梅姨叹了好几声气，第二天老萧送梅姨去车站，路上梅姨一句话没说。老萧听到梅姨抽泣的声音，转头看见梅姨眼睛通红通红，眼泪一颗一颗往外掉，老萧没问，轻轻搂着梅姨，小声在梅姨耳边说没事的没事的。梅姨上车之后和老萧招手，隔着车窗，梅姨的眼泪终于止不住了，老萧看着梅姨笑了，和梅姨招手。老萧上大学第一次回家，笑梅姨哭得好伤心，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梅姨也不骂他，就是看着他笑。老萧说他从没见过梅姨这样，像个陌生人，但她又确确实实是梅姨。老萧说完又点了根烟，不再说话了，我知道老萧心里难受了，因为梅姨不知道，老萧看着她的车开远之后，转身往学校走，走到一半，蹲在路边，抱着头，袖子湿透了。老萧见不得梅姨伤心流泪。

梅姨说自己对老萧有所亏欠，老萧说梅姨给了他一份最好的礼物。梅姨不止一个贴心的儿子，还有个调皮的小儿子：少爷。高考结束后，有些话就容易说出口了，梅姨总说，生下了少爷对老萧有所亏欠，高中三年没能照顾到他。起初，梅姨说这话，老萧从来不答话，他不知道要怎么答，也不知道要答什么。后来，老萧和梅姨说少爷是梅姨送给自己最好的礼物。老萧也感谢少爷，他说少爷帮他照顾梅姨，他不在家的时候少爷陪着梅姨，也让梅姨开心许多，不至于和农叔两个人大眼瞪小眼。

梅姨生下少爷后身体大不如从前，也因为这个麻将打得少了，每次打完麻将回来就会全身酸痛。老萧在家的时候都会给梅姨按摩，揉揉肩，揉揉头。每次梅姨都会逗少爷，夸哥哥会给她按摩，问少爷什么时候会给她按摩，少爷来脾气了，扑上来抢着给梅姨按摩，老萧就故意推开少爷，说梅姨是他妈妈，少爷不高兴了，嚷道：“她是我妈妈！”惹得梅姨哈哈大笑。那天，老萧站在梅姨身后给她按摩，看见梅姨多了几根白头发。

人总是想要留住很多东西，或因眷恋，或因贪婪，却总也留不住，故而悔恨，故而焦心，如此这般，走走停停，一顾一盼。老萧知道很多东西留不住，他说念旧的人也是偏执的，我从前并不明白他这话的意思，直到那天看见他笔记本里夹着的头发。老萧偏执，他要留住很多东西。笔记本里还夹着所有的车票。

老萧和很多人一样，在路上，来来回回，我想人最大的悲哀，大概就是为了内心所想而放弃内心所想，“我爱你，但我现在不能爱你”、“我想你，但我现在不能想你”... ...老萧偏执地觉得自己可以留住关于梅姨的一切，偏执地相信自己可以留住关于梅姨的一切。那天，老萧压低声音对梅姨说，你要习惯我不在身边的生活，然后转身离开。这路上有很多人，奔波着，流连着，来来回回，而思念也开始于转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