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流浪在外,无数次梦见家乡,梦见家乡那轮朦胧的月亮。它那柔柔的、暖暖的光芒,洒满了我冰冷的胸膛,“好温馨啊”,好想一直沉睡在这如天堂般的梦乡。
可是,阿尔金山上的风怒吼着,像一个执着利刃的疯子把我从沉睡中叫醒、推搡着、踢打着、用暴力向我证明他的威严、他的权利,然后又恶狠狠的呼啸而去。而我那残留的一点点记忆像一地散碎的月光,想要抓住却又从手掌缝隙里消逝,只留下慢慢消融的冰霜。
如果,让我选择人生中最美好的一段回忆的话。我还是最钟情于懵懂的儿时,儿时的我没有忧虑,儿时的我没有烦恼;儿时的我虽然没有一丁点玩具,也没有五颜六色的美食,但我拥有最多的开心和欢笑,拥有兄弟姊妹之间关心爱戴的亲情,拥有外公外婆和爸爸妈妈对我们浓浓的疼爱之情,还有什么事能和他们相比呢?那些温馨和煦的往事,虽然已经尘封成了过去,但是现在想起来,好像才是发生在昨天。
在农村炎热的夏夜,晚饭后大家就拿着凉席攀上梯子,早早地来到西屋顶上。西屋是一个捶篷(平房),来到人间的年龄或许比我还大,父亲在房顶用砖砌了一圈花墙,一个个空心十字的图案煞是好看,极像一朵朵盛开的花儿。有了花墙的阻挡,再也不怕晚上乘凉发癔症从房上滚下来。于是,我就愈发调皮了,在房上滚来滚去,更甚是还捡些玉米豆子对着西邻家的窗户投进去,听着老方外公夸张的“教训声”,我便飞快的躲藏在凉单子下面,偷偷地听着,窃窃地笑着。
夏夜的月亮像母爱般慈祥,玩累了的时候,我就躺在凉席上望着夜空。看着斑斑点点、璀璨的星星,用尽心机拼接着它们的形状,想像着它们和自己的距离,而月亮又像极了它们的妈妈,把他们如儿女般拢在自己的身边,就像妈妈呵护着我们兄妹五人一般。
姐姐和妹妹躺在房顶的另一端,边乘凉边低低的说话,女孩子终究是文静些,不像男孩子那样活泼爱动。大姐年龄大,在家干活也最多,农忙的时候割麦子最麻利;她占的麦垅最多,却总是第一个割到地头,还要返回来帮助我们。所以,晚上乘凉的时候,我也不敢大声吵嚷,好让她在凉爽的夏夜多休息一会儿。
二姐总是最疼我,虽然比我只大了两岁,在我的记忆中,却从来没有“嚷”(河南方言,吵的意思)过我一次。事事都让着我,没让我受过一丝委屈。即使到了南疆,每当我出车进阿尔金山时,她总是站在厂区门口反复叮咛着、嘱咐着一定要注意安全;有时路上有暴雪阻隔回来较晚时,寒冷的风中,远远地就看到她站在厂门口,焦急万分的眺望着我归来的方向,一身尘土的我啊,泪水就夺眶而出,潸然泪下。
妹妹是我们家的小棉袄,夏夜乘凉的时候,总是依偎在母亲的身边,乖巧的躺在小枕头上,听母亲讲着故事;眼见睡眼朦胧了,又偷偷地从母亲的身边溜开,滑下梯子来到院中,挤到竹椅上,钻到外公的大蒲扇下,享受着惬意的凉风,听他说诉着“唐僧沙僧、八戒悟空”的趣闻。
哥哥大我五岁,从小我就邋邋遢遢跟在他的身后,好像首长带的警卫员,即使“传亲戚”(河南方言)也领着我。每年春节回老家的时候,父亲总是拿出一个大大的铁月饼盒,里面放着老旧的相册,那里边珍藏着我们儿时的相片,我总是喜欢看哥哥和我合影的一寸黑白照片,我倆穿着草绿色的衣服,站在大队部的台阶上,哥哥搂着我的右肩,我傻傻的笑着。
凉爽的夜风吹拂着院中的果树,树叶发出唰唰的响声。长相蜿蜒的石榴开花了,一个个如同小葫芦擎着的花朵,在夜色中也鲜红灿烂。一阵阵裹着花香的风吹过,连月亮也羞红了半边脸,躲到云层里面。
夏夜的月亮像慈祥的母亲,那淡淡的光辉好像她那关爱的目光,久久注视着酣睡的孩子们。妈妈会唱歌,她一边用蒲扇给我们扇着,一边哼着歌:
月亮在白莲花瓣的云朵里穿行
晚风吹来一阵阵欢乐的歌声
我们坐在高高的土堆上面
听妈妈讲那过去的故事
……
望着月光下沉睡的孩子,她放下手中的扇子。轻手轻脚的回到屋里,拿起破了的衣衫,在灯下缝补,她可是在地里忙碌了一天了啊!哪一天都要拖着疲倦的身子忙碌到深夜,有时,我半夜醒来还见她在灯下为我准备去县城上学的行李。唉,那时的我是多么的愚钝,让她时时为我操心。
身处异乡,我无数次的责问自己,三百六十行,为何我偏偏选择了这份漂泊的工作,让他们在古稀之年还要为我担心。或许上一辈子我做了天大的错事,惹怒了老天将我发配到这天边僻壤,在这离家最远离天最近的地方牵挂双亲却不能在他们身边尽孝,这是一个多么大的惩罚啊!
斗转星移,白驹过隙,时间像长了翅膀般过得飞快。当年的小孩子都已经成了父亲、母亲,也都有了自己的孩子。我们渐渐长大了,父母却慢慢变老了。月亮还是那一轮月亮,月光还如往日般慈祥,我却记不得有多少年没有在平房上乘凉,没有四平八稳的陪在他们身旁,拉拉家常。三年,五年,或许十年?不、不、我不愿再去想那苦涩的数字,它们像一支支利箭,射穿了我的胸膛,它们像一杯杯黄连浸透着浓浓的忧伤。
夜深问月:能否洒满光芒?深夜问风:能否送我回到家乡?故乡啊,我多想,多想现在就回到你的身旁,寻找那儿时的夏夜,儿时的月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