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爷爷奶奶

        爷爷奶奶也离开我们二三十年了,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们在我脑海里的印象越来越模糊了,但有些事情和情景,一直珍藏在我的记忆里,抹不去,忘不掉,甚至有的还能清晰的还原,如同今天发生的事一样。

       爷爷在我的印象中,个头中等,人很清瘦,眼睛炯炯有神,冬天里总是穿着黑棉袄,腰间扎着腰带,夏天大多穿着件黑色单衣,干净利落,显得很精神,一幅典型的关中农民的模样。

       当我有记忆时,爷爷年龄已经很大了。在我的印象中,家里的大小事情爷爷好像从来不管,全由我父母来作主,平日里话语不多,直到现在,我曾努力回忆,都没有爷爷太多说话的场景,印象最多的是爷爷出门下地干农活,回家吃饭睡觉的样子,周而复始的在我的脑海里重复着。听父母和村里人说,爷爷是干农活的一把好手,过去的农耕时代,耕地播种、犁地套车,拉粪施肥,扬场打麦以及提捶子打胡基,样样活儿都难不倒爷爷,而且爷爷脾气倔,干的活儿追求完美漂亮,容不得别人说一个不是。

       过去的关中农村,几乎每个生产队都有一个牲口饲养室,队里用于耕地套车的骡、马、牛等大型牲口,都集中在饲养室集体看管和喂养。当时,大型牲畜算是生产队最重要的资产,往往要选择爱岗敬业,勤劳吃苦的人,吃住在饲养室,日夜经管着它们。记得爷爷做了多年的饲养员,常年吃住在饲养室,家里做好饭,得给爷爷送去。小时候,我最爱给爷爷去送饭,因为,饭一送到,爷爷就会蹲在饲养室的坑上吃,我就乘机跑到牲口圈里,摸摸牛的头角,拽拽马的尾巴,玩得好开心,有时候爷爷看到后就对我喊几句,“小心点,别让马踢咧”。等吃完饭,爷爷也不休息,不是给牲口槽里添料,就是给圈里垫土,反正没见闲着的时候。过去,饲养室是小队里最大的公共场所,晚上开社员大会,男女老少都会按时赶到饲养室。只见牲口槽边,圈边地上,门槛上,通道里都坐满了人。一般队长、副队长、会计出纳这些队里的核心人物,会坐在正中间、我爷爷平时休息的土坑上,讲着有关的会议内容。底下坐的男人们迷着眼睛似听非听,似睡非睡,有的一袋一袋的用旱烟锅抽着旱烟,有的干脆睡着了鼾声响起,吸引了大家的目光,此时,坐在旁边的人往往把睡觉者推上一把,打鼾者猛的一醒,朝四处一看,稍显尴尬之后,没一会儿又会睡着了。女人们是不会空手来开会,往往是手里拿些活来,她们不是纳鞋底,就是缝补衣服,也有的凑在一起,低声说着闲话。等会刚结束,人们就象看戏散场一样,争先恐后朝外挤。毎次散会后,爷爷都会忙活一阵,打扫卫生,收拾被开会者弄乱的东西,然后再给牲口添些草料才上坑休息。

       在我的印象中,爷爷除了当了多年的饲养员外,还在村西沣河对岸的红芋地里看红芋(关中人把红苕叫红芋)。那时候,生产队里往往都种有红芋,到了深秋之季,红芋已经长大成熟,为防止人偷,就在地头撘起了庵子,所谓的庵子,就是用四根木头裁桩,再架上横梁,上面铺上木板、麦苋及席子,最上面再用枝条搭成拱门形,盖上席子及塑料布之类,防止日晒雨淋。庵子一般一米多高,看红芋的人日夜就住这里,既防地湿伤身,又防蛇虫骚扰,同时视野开阔,防偷防盗效果极好。好像每到这个季节,爷爷都会被队里派去看红芋的,他就以庵子为家,一天到晚吃住在那里。我有时去给爷爷送饭,有时候拔猪草路过,都会爬上爷爷住的庵子,玩上一通,很是开心。

       1977年恢复高考,我去西安上学,因老家离城近,每个星期天都回家一趟。有一次,我和同学一起回家里,无意中说了声想吃红芋,只见我爷草帽一戴便出了门,不一会儿,就提着一竹笼红芋回来了。我问爷爷在哪弄的?爷爷说给队长打了招呼,在沣河对岸红芋地里挖的。我知道那几天下雨涨了河水,就问爷爷咋过河的,爷爷说没事,就是棉裤弄湿了点,我低头一看,他的裤子湿了大半截,我的眼晴一下湿润了,后悔不该说想吃红芋的事,省得爷爷不顾高龄,隔河渡水的弄红芋回来。

       还有一次,星期天下午,我正准备出门去学校,看见爷爷坐在门口的门墩上,我打招呼说:“爷爷,我要上学去了”,爷爷说:“等一下”,只见爷爷慢慢的解开腰带,从中取出一个小手绢,包得严严实实,他小心翼翼地打开后,从里面取出五块钱,朝我手里一塞说,你在城里花销大,拿去用吧,我推着不要,说留着你用吧,爷爷根本不听,硬是把钱塞到我手里,而且说,爷爷在家没处花钱的,我顿时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我想,为这五块钱,爷爷不知道积攒了多长时间,自己硬是舍不得花,给我留下;另外,爷爷知道我下午要走,不知在门口等了多时,就是想把这五块钱送给孙子,这感人的一幕,我终身不忘!

       爷爷去世时,我已在西安上班工作了,没有最后看上爷爷一眼,留下了终身遗憾。后来听父母说,爷爷去世前几天,一直催促我爸我哥,把家里的白菜拉到城里卖了,家里也按爷爷说的办了,天天拉白菜进城去卖,但到爷爷去世前一天,爷爷反常的说,今天不去卖菜了,都呆在家里不要走远了。那天夜里,爷爷睡着后,就再也沒有醒来,安详的走了,永远的离开了我们!事后我妈说,你爷催着让卖白菜,是怕他走后家里沒埋葬他的钱,那天又不让出门呆在家里,想必是知道他要走了,家里是要有人的。

       这就是我的爷爷,生于1904年,1982年冬去世,享年七十八岁。

       奶奶在我的印象个子不高,身体微胖,脸上的皮肤黑里透红,略有驼背。她一生最大的功劳,就是历经千辛万苦,把我父亲和两个姑姑拉扯大。因为解放前后,我爷爷那辈弟兄们分家后,我家一贫如洗,生活艰难,爷爷奶奶不知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磨难,硬是把我父亲和两个姑姑拉扯成人。父亲这辈,只有我父亲一个男孩,因此,奶奶重男轻女、偏爱父亲、心疼父亲也就不足为怪了。

       奶奶除心疼我父亲外,对我母亲也特别喜欢,婆媳关系十分融洽,这种和睦的家庭氛围,在村里是不多见的。在我印象中,没见过奶奶和母亲闹过一次矛盾。这种优良家风,也一直影响着我们后代,并延续至今。那时候,农村学大寨,讲究大干苦干,男女劳力都要下地干活,家里做饭全由奶奶一人承担,一天三晌,每当我们干完农活,饭已做好,就等我们回家吃了。尽管是粗茶淡饭,奶奶也会变着法子,让我们吃好喝好。

        1971年,我初中毕业考上了高中,在离家4、5里路的五星镇上学,当时,学校实行寄宿制,学生每周三和星期天下午,都要回家背二次干馍,学校虽有学生食堂,但学生们为了节省钱,在学校食堂基本上买一些素菜或菜汤,主食就吃自己拿来的馍馍。每到周三和星期天下午,奶奶午饭后就开始忙碌起来,和面揉面,用大铁锅给我烙馍,我也帮奶奶在灶底下烧火。奶奶做饭的手艺不错,有时烙烧饼,有时候烙薄干馍,到校后同学们都比谁拿的馍好,三年多时间里,奶奶给我做的馍,基本上在班里是最好的,一直被其他同学羡慕,我也一直引以为荣。

       后来,我毕业在城里工作了,虽工资微薄,星期天回家,总不忘给奶奶买点吃的或用的,为报答奶奶抚养之恩,每次临走时,就不由自主的给奶奶留点零花钱,奶奶虽不断推辞拒绝,但我还是硬塞进她的口袋里。有一次回家,不知为什么把奶奶土坑上的席边一翻,发现我平时给奶奶的钱都在席底下压着,根本没舍得花。母亲说,你平时给的钱,你奶一分也不花,是给你二姑留着的。那时我才明白,二姑出嫁后,家境一直贫困,加之身体多病,花钱看病买药花销大,因此,奶奶最操心二姑,留钱给二姑也就不足为奇了。母亲曾对我说,其实这也好,你给你奶的钱她虽没花,给你姑她心里也是高兴的,只要她高兴我们就高兴。

       奶奶常年在家辛苦,好像从来没有到过县城,更不用说坐汽车到西安了。有一年春暖花开,我就带着奶奶和姑姑到西安城逛了一次,还去了大雁塔,奶奶是小脚,拄着拐杖,我搀扶着奶奶观景欣赏,碰上一群台湾游客,他们看见这位拄拐杖的小脚老太太在逛大雁塔,纷纷上前拍照不说,还热情的问奶奶高寿?奶奶作一个手势,很有底气的说:八十岁啦!友人又问搀您的是谁呀?奶奶大声回答,是我孙子,友人们翘起大拇指连连称赞,奶奶高兴的合不拢嘴,我想,奶奶的心里肯定认为:她一生的辛劳没有白费,孙子有出息了,领我逛西安城,看大雁塔,村里哪个老人能有这个福份?她一定是感到无比自豪和满足的!

       奶奶是1993年去世的,享年85岁。因为家境已变,经济条件好了,奶奶的葬礼比爷爷的葬礼隆重多了。

       爷爷奶奶一生受尽艰苦磨难,不仅拉扯大父亲及两个姑姑,也为我们这一代孙辈们作出了巨大的贡献!我们永远不会忘记。现在,我们家算是家大业大,人丁兴旺,儿孙满堂,这一切,都源于爷爷奶奶,归功于爷爷奶奶!爷爷奶奶不仅是我家血脉的根系,更是我们幸福的源泉。爷爷奶奶含辛茹苦一辈子,没享过几年清福,儿孙们还没来得及孝敬,他们就驾鹤西去了。如果时间可以倒流,时空可以穿越,逝者可以重回人间,我们一定要多尽孝心,让爷爷奶奶好好看看今天的精彩世界,多享受享受今天的幸福生活。真能这样,那该多好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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