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董宇辉种草了，我把迟子建的《额尔古纳河右岸》买来一口气读完了。几天后，我还在故事中徘徊：牧场、驯鹿、牛羊；边境、蓝天、白云、河流、大雪；灰鼠皮、乌力楞、萨满、安达......这些东西就像一首古老的音乐，久久回荡在耳边，铿然有声弦响未绝。
额尔古纳河，在内蒙古自治区东北部呼伦贝尔市境内，发源于大兴安岭，全长1600公里左右。1689年《中俄尼布楚条约》签订，自此，额尔古纳河成为中俄两国的界河。额尔古纳河右岸，大兴安岭原始深林区，就是条约签订后属于中国的区域，是我国众多游猎民族的发祥地，鄂温克族就是其中之一。
薄薄的一本书，20多万字，展现了一个民族波澜壮阔的百年兴衰，寄寓深广尺幅万里。小说主体有三部：上部，清晨；中部，正午；下部，黄昏；再加一个尾声，半个月亮。以时间为序，以一天为喻，从最后一个酋长女人的视角，讲述了这个民族由兴盛到衰亡的挣扎与悲伤、撕裂与怀念。
在小说中，鄂温克族人为了生存，随着驯鹿逐水草而居；为了族人兴盛，他们感受着爱情的痛苦与缠绵。驯鹿的死亡、亲人的离散、萨满的神秘......他们的生活悲伤与希望同在。湛蓝的天空、灵动的灰鼠、可口的奶茶、可以看见星空的乌力楞......这一切又让他们的生活充满自由与幸福。如果没有现代文明，或许这个古老的民族就像一朵山花，尽情的在山野里享受着清风明月。但是，日本人来了，物资昂贵又匮乏，劳动力被征调，他们屈辱地生活在日本人的铁蹄之下。再后来，新中国成立了，为了发展经济，大兴安岭被开发，他们的宁静生活被打破。耳边的伐木声、汽车声、嘈杂的人声，“声声”不息。再后来，孩子读书了，下山了，住进了房子里，出了大学生，有了一个画家了......现代文明像漫漶的水渍一样，终于占据了这个额尔古纳河右岸，终于攫住了这个古老民族的灵魂。
读罢此书，我特别想念那一群啃食苔藓的驯鹿，特别想尝那一盅热气腾腾的奶茶，特别想看这些牧民的四季专场，特别想领略他们篝火晚会中的激情与快乐，特别想在他们的乌力楞中看看那漫天的星空......一切都是那么美。然而——它却消失了......
除了想念，我还有一点遗憾。
故事主人公的孙女依莲娜，她是族里的第一个大学生，第一个画家，她是家族的荣耀。看起来是前途光明，但是她离开部落后，又回到部落，在社会和自然的冲突中，她失败了，因酒溺水而亡。她的焦灼和溺亡，说明了一个民族的走向衰亡的原因：自然败于现代文明的洪流。额尔古纳河右岸被“发展”打败了。
是的，像这样的部落和古朴的村落，都不知消失了好多，他们都是被“发展”打败的。过去如此，现在也不曾变过。现在的“发展”叫“网络”。不管什么，都要经受网络的捶打。
短视频方兴未艾，人人可以做播主。什么都可以播，知识可以播、卖货可以播、意见可以播、事实可以播，谎言可以播，工厂可以播，农活可以播，跳舞可以播，唱歌可以播，恋爱可以播，恶搞可以播，无聊可以播，可不可以播的都播。高雅的，低俗的；清新的，铜臭的；不想让网友看的，又想让大家知道的，都在播。亲爱的、宝子门、家人们，那个热乎劲，就差没有喊爹妈了。直播间里的人性百态，直播间外是傻傻韭菜，人性花样繁多，韭菜割了一波又一波。在这波直播洪流中，仿佛没有人能够置身事外，就像额尔古纳河一样，它在历史的变迁中随波逐流了，首先成了界河，其次成了开发的牺牲品，而这一切，都是光天化日之下，牺牲的血迹被世人视而不见。依莲娜看见了，不愿下山的酋长女人看见了，但她们因此受伤了，她们就像被瘟疫毒害的驯鹿，只有躲进深山疗养伤口，是否能活，全凭运气。
世间扰扰，何处再有一片额尔古纳河？发达的网络，无孔不入。足不出户，通过一部手机，就可以了解天下大事；关注几个播主，就可以成为半仙，随意指点江山。
可事实真是这样吗？最近被永久封号的“一个人的莎士比亚”，他用这样一句话介绍自己：一个人，一束光，一个场景，一种态度，一个无法自控的正能量患者，我姑且称他为“五一先生”。初看他的视频，情绪价值拉满，我觉得他很不错。但是，他说话的强调，愤怒的神情，黑黑的背景，黑黑的衣服，总让人感觉怪怪的，但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现在他被封号了，说是因为煽动极端民族主义，先不论真假，因为傻傻的我在短时间内也辨识不了，心中却升起一种被猴耍的可怜。“五一先生”被封之后，事件本身又带来一波流量，很多播主又开始煞有介事地点评此事，有打抱不平的，有极力批评的，惹得网络又是一片狺狺然。这种境况还真像海底的鲸落万物生呀。现在，我又提及它，那么，我是不是也是这个追腥逐臭的万物之一呢？像这样的巨鲸，各大平台都很多。网络文明没有到来之前，我们都像额尔古纳河一般古朴，尽管有着自己的悲伤和幸福，但也不至于被别人肆意开发或者彻底毁坏。但是，我们心中的额尔古纳河在网络世界里早已难以自持了。
在网络的海洋中，好像也有不以腐肉为生的人，他们清新脱俗，打造着世外桃源。但是，仔细观之，这些世外桃源也非净土，早已拥流量为王，以铜钱为香了，世外桃源只是手段而已，傻傻观众为“世外桃源”中的功名利禄镀上了一层金身而不自知。
比如，有很多展现农村生活的播主，网友很爱看，评价也很高。这些直播或视频大概分三类：一类是功成名就退隐田园，如*梅小院，一类是为了生活就地取材，如*姐与**兴，还有一种属于猎奇吧，他们竟然猎奇猎到非洲大陆的女人去了，如**斯的农村生活。这些视频确实让人增长见闻，足不出户，就可以见所不见闻所未闻。但是，再看看这些视频的终极目的是什么？直播的尽头是带货。想想你们所关注的这类视频，有没有看到他们的终极目的。不管他们带货的理由是什么，助农也好，服务粉丝也罢，都是万变不离其宗。有的广告还打得很精妙，甚至是天衣无缝，让你心甘情愿地被种草。在网络时代，信息爆炸，我们难以独善其身。可能只想说：隐又不隐，欲说还休，欲说还休，却道网络隐个球。
如果把网络比作大海，每个博主是海上的船儿，网民就是船上的渡客。现在海浪波涛汹涌，暗礁无数，大家选择渡海还是不渡，如果要渡，船儿该如何打造，渡客该如何选船......这些都是是现代人应该修炼的基本生存技能。环境如此飘忽，什么都不可控，可控的唯有自己，建设自己，才能以不变应万变。
现在又回到额尔古纳河右岸，在这个古老的部落里，我觉得只有依莲娜看到了看懂了民族的伤痛，她凝视着古老民族和现代文明冲突的惨烈深渊，通过艺术的形式来表现内心的感受和对生活的追求，而她那无处安放的灵魂选择了毁灭，依莲娜就是这个民族残存于天际的半个月亮。
能看见星空的乌力楞被拆了，以地为席，以天为被的的人们住进了钢筋水泥，成群的驯鹿被圈养了.....这个民族像花儿一样凋谢在外力的冲撞中了。这个民族的率性自然、粗放古拙湮没在浩瀚的历史中，这部《额尔古纳河右岸》，抓住历史的尾巴，在这片古老的土地上，留下了让人怀想的半个月亮。
我不知道，这半个月亮会不会沉入网络的海洋，会不会被打造成超级鲸落。
我不知道，那个时候我该是关注还是不关注。
2024年7月8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