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闻,除了六界之外,还有一种地方叫做梦境之地。所谓梦境之地,顾名思义就是在梦境中出现的场面和景象。梦境之地的人拥有永生永世的生命,但需要寄托在人类的身上,因为他们只有几条魂魄。梦境人只出现在人类的睡梦之中,天一亮,梦一醒,他们便会自由消失,而人类却毫无知觉。世间万物,天命使然,而梦境人却在天命之外,人界之内。
(一)
夜又深了,我也该醒了。我不知道我是谁,一缕魂魄,或是一个梦境。我生活在一个阳世之人都不知道、也无从知晓的虚无。缡幽,这具身体的主人。她应该不知道我的存在,我只存活于她的梦境之中,浅尝着她的离合悲欢、忆苦思甜。
我同昔日一样在她的梦境中游走。自我入住以来,每天看到的无不是家长理短、是非纷繁,但今日的情形着实不同于往日。
我看到了一白衣男子,手抚玉琴,墨发飘扬,端坐于菩堤树下。他眉清目秀,鼻梁高挺,是个极好看的人儿。
我藏匿于菩提树后方,默默地观赏着他的一举一动。我以为他看不到我,更感知不到我的存在。谁料,我错了。琴音戛然而止,他转过身面向我并道出了璃幽的名字。
“公子认错人了,小女子无父无母,哪里又会有姓氏。”我急忙反驳。
他倏地抓住了我的手,用温热的体温炙烤着我。我本至寒之体,哪里受得了如此体温。想必他也是如此,我们不谋而合的放开了彼此。
“璃幽,我是琴路啊,你怎么了,还在生我的气吗?”我被这突如其来的问题惊得一颤,竟不知如何作答。
我启唇一笑,对上了他的双眸。他全然不顾冰冷地把我拥入怀中,以为是真的叫做璃幽的女子原谅了他。我深知这是梦境,便没有再回绝他。我们开始把酒言欢,互诉衷肠。
我始终没告诉他,我生活在一个虚无的世界里,那里虽有美景佳酿,但终是幻境一场。那他呢?他只是在梦里出现的幻影,真正的他应该在阳世与真正的璃幽山盟海誓、郎情妾意吧。
鸡鸣声乍现,我的内心上升起苦涩之感,美酒入喉间,竟难以下咽。我哀切地看着眼前消失的一切,包括他,也包括我自己。我的身体开始发飘了,我的四肢化为虚无了,天亮了,我走了。
璃幽睡容安详、嘴角微翘,应是做了一夜好梦吧。
(二)
自那夜以来,我再也没有见过那一袭白衣,没有听过琴声悠扬。我的生活又回到了以前,平淡似水。我独自一人站在菩提树下,前方没有了玉琴,亦没有了石凳,就连远处的凉亭也不见踪迹。我感到从未有过的孤苦凄凉?若是再能见那人一面,我这虚无之身,散了又何妨。
传闻梦境之地有一生死殿,由生死大神掌管。生死殿内有一生死镜,可满足梦境之人生前的愿望,但条件是梦境之人的那一条银魂。所谓银魂,即三魂之首。梦境之人只有三条魂魄,银魂是根基。没有银魂之时,也就是生命终结之际。
不知哪里来的勇气鼓动着我走进了生死殿,应当是为见琴路的迫切之情吧。一面镜子,金光闪现,镜旁立一赤面人,想必就是生死大神了吧。
“银魂是梦境之人的主魂,为了一个不知名的阳世小卒,你真的甘愿放弃这永生永世的生命。”威严的声音响起不禁使我有几分战栗。
“我愿意。”我声音坚定,面色从容。
“过了这面镜子,你就可以见到他了。万万要记住,这面镜子只是把他的一魂一魄引到了梦中。等天亮之时,你定要出来。否则,阳世的他就再也醒不过来了。”我思忖着生死大神的话语,暗想只一面就好,我不会让他回不了阳世的。入镜之际,我竟从赤面人的眼中看到了一丝莫名的惋惜。
此时的我一袭醒目红衣,凤冠霞帔。冠上的流苏随着喜轿的颠簸晃花了我的眼。我的内心强烈的起伏不定,面色竟不由得红了起来。我希冀着与他相见。
喜轿停止了颠簸,一双温热的手掌把我搀扶下轿。在他的指引下,我进入了一所庭院。我知道自己与他只有一个红喜帕之隔,但还是忍不住地偷偷瞄他。
喧闹的气氛不禁使我的内心有几分焦灼,我按捺不禁地与他拜完了天地,我被一群人簇拥着进入了喜房。行过一些我并不明白的仪式,房内只留我独自一人。
我没有听从喜婆的话,独自摘掉了压得我头疼的喜帕。目光简略地扫过四周的陈设,无不是富丽华贵。
在我踌躇不安之际,房门吱呦一声被打开了。那人一袭红袍,英姿挺拔,尽是魅惑。
我呆呆的把他看痴了,他轻抚上我的鬓角,吻上了我的双唇,我猛的战栗致使他放开了我。我双手抚上他的脸颊,描摹着那绝美的轮廓。
在我离去之际,真的好想再好好看看他。与他把酒言欢,闻他玉琴悠扬。他眼眸里温柔无限,这次我主动覆上了他的双唇。我并不懂男欢**,但我知道面前的这个人,我爱他胜过自己的生命。
鸡鸣声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我心痛不已。我忘着他那安详的睡颜,牢记他的模样,缓缓的打开了房门,走出了生死镜。
(三)
“你的愿望生死镜已为你满足,接下来是你履行承诺的时候了,你是否后悔?”生死大神威严的声音震慑着我。
我在脑海里回顾着琴路的模样,他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
“不悔。”我的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坚定。赤面人竟然笑了,那声音还真是浑厚。
“我在这面镜子前已经守护了三千多年了,这几千年,每夜都会有人来生死镜前换取愿望。他们都是为了些许欲望而甘愿放弃自己的生命,说到底不过都是“情”字难以勘悟,孽缘啊!都是孽缘!”他的双唇吐露着这些话语,眼底有几丝我并不能看的真切的情意。
“梦境本就虚无,今生能有幸与心爱之人相识觅得真知,可谓“情”之妙也!哪怕是放弃自己的生命那又如何?”我笑道,目光很自然的扫过赤面人。
“不不不,你和他们不同。你可知你在这缥缈的梦境之地的身份,毕竟活了几百年了。将死之际,还是要弄清楚的好。”
“已是将死之身,知与不知又有何不同?不用麻烦了,动手吧!”我已是报着求死之心,心想这赤面人还真是磨叽。
“你本不属于这梦境之地,我之所以守在这三千多年,其实就是为了等你。”他的话不禁使我感到疑惑。
“你的母亲是天界的公主,因受莫名的诅咒到了这梦境之地,你母亲生的漂亮,而且不需要依附人的躯体。久而久之,她与我们梦境的王子情意互生,而且生下了你。这已经是很久远的故事了,估计这里的大多数人都不记得了。天帝施法来找她,她死活不愿回天界,最后天帝拿你和你父亲的性命要挟,她才肯回去。临走之前,她让我在这儿等你,告诉你你的身世,你母亲为你起了名字叫做艾。”生死大神说着眼里都是落寞。
“那我父亲呢?”我不禁急切的问道。
“你父亲因太过想念你母后,拿自己的生命去换见你母亲一面。我心心念念得怕你重蹈覆辙,可还是来不及了。”赤面人热泪盈眶,眼底悲伤四溢。
“事已如此,多说无益。我也不怪谁,都是我自己的选择。”我试着去安抚赤面人并接受我的死刑。
赤面人的目光凌厉起来了,他吐着我听不到的文字,但我真切的感觉到了我身体的支离破碎。我的身体周围布满了银光,我的力量开始一点一点的流失。在我体力殆尽、化为虚无之际,我并没有为我的父母而悲伤,因为我知道她们很幸福。我眼前显现的依旧是那人明媚的笑颜。我想,阳世的他与真正的璃幽应当会夫唱妇随、百世安好吧。说来,我这千年不死的虚无之体还真是羡慕那阳世人的生死轮回。
缘起缘灭,几处繁花凋残;
若隐若现,了却虚影幻颜。
与君相伴,几度烛光共剪,
魂散梦断,了了此番情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