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片来源于耶殊陀尼诗社

落叶里的故事

童年秋的感觉，北方乡村的秋来得早，来得狠，来得凉。到十月份北方的秋却已落叶飘零，水瘦山寒。立秋后，北风烈，秋雁排空。寒露打蔫了红薯的叶子，冻皱了咕咕叫母鸡，猪肉仔们哆嗦着夹着尾巴在猪圈里哼哼地呻吟，风卷着落叶在空中打转，天阴沉着脸能拧出水来。

我冻得拖着清清的鼻涕在村西的老坟场里，正拖着带有几米绳子的用来串杨树叶子的钢钎子，一片一片的串着树叶子。我听到那枯枝上的昏鸦呱呱地连，我便有些怕。更厌的是秋雨连绵地下，天如那受尽委屈的窦娥，那泪滴似的雨几天都淅淅沥沥地哭泣，我的头发湿湿地沾在前额上，贴在身上，鞋子几次都被泥泞粘掉，一步一滑地难行得紧。

我们小孩子们就这样拉着个长长的线，拴个大大的钎子，抹着长长的鼻涕，比赛着谁串的落叶多，拖着长长的落叶串子，虽有些寒冷，但总是希望着风更厉害，天更寒冷，刮下更多的落叶。

玩乐总是小孩子的天性，嬉戏总是我们的工作我们总是把一些落叶聚到一起，用火柴点燃，看着那青青的缕缕烟霭，促出小小的手，打打闹闹，说说笑笑，心里涌起暖暖的感受。我们总地找到一些吃的，秋天是收获的季节，地里的可吃的满 眼都是，有胖胖的红竽头，还有青青的玉米，绿的毛豆，油油的胖嘟哮的豆虫，大肚子的蚂蚱……

我们分工，或偷青，或捡柴，或负责烧。我们心中多了许多牵挂，一步三回头地看着那冒着的青烟，鼻子用劲地吸着香味，等待到我们的馋得口水流得很长时，肚子“咕咕”响时，那烧烤在我们难爱的煎熬的等待中，我们的烧烤终于好的，散发着浓浓的香气，一声开饭了，我们拥柴棍扒开火，顾不得那热火般地烫，抢着那烘烤，吃得大快朵颐，吃得满 嘴满 脸是灰，那烧烤的火星快乐地飞，那灰带着幸福的余温，哎，秋天真美 ，美在嘴里，香在身上，存在永恒的记忆里……

八年前，我将到天津，到天津旅游的情景，一幕幕在眼前展现，又串成美丽的记忆珠串。

那正是夏末秋初季节转换的时节。一连几天阴雨，便洗尽最后一丝暑气，把人们一下子拉进了秋天，没有料到秋风竟是如此的厉害。我们几个人就开始打冷战，陆陆续续地“转移”到下层去了。最后，我也坚持不住了，我们请求司机中途停车。我们赶忙跑进商店，每人买了一件厚厚的绒衣，大家胡乱地穿在身上，才算渐生暖意。

到了天津，到天津一个有名的公园去看树，无边落叶潇潇下，看到公园里铺天盖地的落叶，顿时兴奋异常，以为这是大自然为人们备下的一份丰盛的飨宴。不经意间向前望去，忽然觉得眼前一亮———那是什么？哦，是落叶，只见那金黄色的落叶，密密匝匝在地上铺了厚厚一层，只见这黄叶满地、秋色连波的景象了。这实在是一夜秋风带给我的一份意外的馈赠！

我呆呆地面对着这满地黄叶，不忍踩上去。微风拂来，路旁的几棵大树上，落叶飒飒，随风飘舞，使人想起苏东坡“萧萧乱叶报新秋”的诗境。是啊，落叶是秋天的信使，当人们还沉醉于夏日消融的快感之中时，是呀，“一叶落而知天下秋”，那先前的树叶已经开始步入生命的最后途程。只待一阵金风把生命之火点燃，它们便将一生积蓄的能量一次性地释放出来，将自己的躯体燃烧成金黄色、血红色，为天地之间点缀一抹壮观的绚烂和辉煌，这是多么富于诗意的完结啊！

尼采曾把生命的完结比喻为“人生的庆典”，把生命完结于最美好、最绚烂、最辉煌的时节，称作“死得其时”。依此而观落叶，正可以说是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完成了一个最华彩、最美丽的乐章。

我总觉得落叶是美的。但是它的美中却夹带着太多的哀伤和凄怆，这就使它的美往往很难被感知被品悟，甚至常常被误解被扫荡。不由想起北宋的 欧阳修《秋声赋》上说：

盖夫秋之为状也：其色惨淡，烟霏云敛；其容清明，天高日晶；其气栗冽，砭人肌骨；其意萧条，山川寂寥；故其为声也，凄凄切切，呼号愤发。丰草绿缛而争茂，佳木葱笼而可悦；草拂之而色变，木遭之而叶脱；其所以摧败零落者，乃其一气之余烈。夫秋，刑官也，于时为阴；又兵象也，于行为金，是谓天地之义气，常以肃杀而为心。天之于物，春生秋实。故其在乐也，商声主西方之音，夷则为七月之律。商，伤也；物既老而悲伤。夷，戮也；物过盛而当杀。心中凄然。

哎，这时的欧阳修，在政治上早已经历了多次贬官，对政治和社会时局心情郁结，对人生短暂、大化无情感伤于怀，正处于不知如何作为的苦闷时期。在《秋声赋》中，作者以“无形”的秋声作为描写和议论的对象，采用赋的形式抒写秋感，极尽渲染铺陈之能事，实际上融人了作者对宦海沉浮、人生苦短深沉的感慨，烘托出人事忧劳更甚于秋的肃杀。实在是他人生之悲笼罩着那秋天的美景。

然而，第二天，再去时。那些美丽的落叶竟荡然无存了。原来全体员工，大搞卫生，把所有落叶清扫净尽。落叶何辜，竟连最后向世界展示自己生命之美的机会都被剥夺了。相形之下，故乡的落叶是幸运的，它们静静地飘落，尽情地在空气中翩翩起舞，没有人惊扰它们，没有人践踏它们，更没有人清扫乃至焚烧它们。所有经过这里的人们，都在欣赏着它们，赞叹着它们那生命凋谢前所迸发出来的悲壮之美———所有悲壮的美都是有残缺的！

然而，这种悲壮的残缺的美也是一种缺憾的美也是一种美：维纳斯因断臂而"漂向更远更远的国度，超越更久更久的时代"；玉环因肥而更显其雍容典雅之态；飞燕因瘦而更显其轻盈迷人之姿；西子因病而更增其娇媚婉转之韵；戴安娜的早逝，则给人们留下一个永远光辉灿烂的形象。作为一种特殊的审美形式，缺憾美不仅存在于艺术领域中，还普遍地存在于社会生活的方方面面。

艺术因缺憾而完美，生活因缺憾而丰满。"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正是这种"难全"的缺憾，成就了古往今来多少歌之不尽、吟之不绝的聚散离合的缺憾美。在中国文学史上，如果没有琵琶女"老大嫁作商人妇"和白居易"谪居卧病浔阳城"的"缺憾"，就没有千古名诗《琵琶行》的问世；如果没有苏轼被贬黄州的"缺憾"，又怎会有(念奴娇·赤壁怀古)和前后《赤壁赋》的诞生？

再看看我们的生活中，有的成功人士在事业辉煌时急流勇退，有的影视明星在自己的艺术顶峰时突然息演，还有的体育健将在自己竞技状态最佳时见好就收，是否也是出于一种对缺憾美的追求呢?他们以自己事业的缺憾留给人们一个永远成功、永远光辉灿烂的形象，谁说他们不是智者呢?

无论是在艺术领域还是在生活中，美无处不在，且各具形态，缺憾美只是其中的一种形式。只有广泛地学习，不断深入地体验生活，积累起丰富的生活经验和学识教养，才能在美的王国里自由地徜徉啊! 所以能够欣赏残缺之美的心灵，却总是趋近完美的！

我不得不踩着厚厚的落叶，穿过这条小巷。脚下沙沙作响，使我记起儿时在秋天穿过老树林时的那种感觉。落叶在秋风中乱舞，或下跌，或吹在空中，或从地上又旋起，如断逢的蒲公英，或在地上凄惶地飞跑，如枯叶蝶一样遇到天敌，凄迷不知归路。树上的寒蝉嘶哑着，拼着劲儿展现着最后的生命的绝美。秋雨潇潇下，淅淅沥沥，如伤心的怨妇，怎么也止不住那伤心的泪，哭个无休无止。

我与这种感觉也久违了，又想到童年落叶的故事。是啊，是天津的落叶使我找回了故乡的记忆，为此，真该感谢牛 当天天津的秋风，感谢在秋风中飘舞而下的落叶。

我想，景无所谓悲喜，人总是枉自尊大地为四季之景贴上标鉴，分出上下高低，只要心中有喜，景亦乐；心中有悲，乐景亦哀。景随情移，情景相生。可四季之景呀，山还是那座山，地还是那块地，月亮还是那个月亮，变化的是人世经历，更替的是四季的心绪，我要到厦门时带着恬淡心绪，倾听自然的心语，静观万类之胜，才不辜负自然的厚厚地馈赠，决不能让自已的心绪主观臆断外物的丰韵之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