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今日北方局部地区降雪，南方大部地区降温。

半年之前我还在南方某城市不住口地骂南方的高温天让人受不了。汗水跟皮肤油脂混合在一起糊在脸上手上身上，整个人在阳光下闪闪发亮；即使太阳落山也不会让人感到一丝丝凉快，离开了空调，哪里都是红莲地狱。

半年之后我来到了北方中原地区，初来之时正值八月桂花遍地开，浓郁的桂花香飘散在社区里每个角落，白天的高温一到傍晚就逐渐褪去，习习晚风夹杂着桂花香气，吹得人心旷神怡。谁知才过俩月就骤然降温，烦了大半年的太阳成了稀罕东西。

我顶着雪花告诉小林我有点怀念南方的高温时，她刚从超市回来，我们在电梯口偶遇。

“没办法啦，这边没有暖气，冬天只能靠空调了，”小林穿着厚重的大衣，看着我说；“啧啧，不过你确实穿得太少了。”

我出门十五分钟，去吃了一碗老鸭粉丝汤，身子全程抖个不停，哆哆嗦嗦地差点把汤抖到裤子上。我自认为穿得不少了，我还是学生的时候，即使下雪了也还穿着薄衬衫，而且从不会像现在一样狼狈。

“空调我房间里有啊，” 我声音打着颤说，“不过我不想用。”

我严重怀疑是空调摧毁了我的体温调节机制，所谓的空调病大概就是如此。夏天的时候，长时间吹空调让我一旦离开空调就受不了热，不一会儿就会满头大汗。我想如果我在冬天也依赖空调的话，我可能就要成为废人了。

电梯门开了，我跟小林进了电梯。为了防止尴尬，我想我说点什么，我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不那么抖，因为声音发抖会让我觉得自己比两三年前老了，不耐寒了，而且还怕会让小林怀疑我是不是身子虚。

“你这是还没吃饭吗？”我问道。

“是啊，要不要来一起吃点，我屋子里很暖和哦。”小林笑着说。

“啊啊，不用了，我吃过了，”我说完了就后悔了，白白放过这个接近女神的机会，于是我话锋一转说道：“不过我去暖和一下吧，真的冻坏了。”

“你不是不吹空调的吗？”

“暖和了我就走，不会生空调病的。”

二

小林跟我住在同一层，她住1007，我住1013，能认识她完全是因为她是我的房东的外甥女。

说来我从没见过我的房东，看房是房产中介带我看的，签合同时也是跟中介签的，整个过程只有小林代替她舅舅跟我沟通相关事宜。

交了房租之后我请中介吃了一顿牛肉面——感恩，让我遇见女神。

小林是女神，我认为这是当之无愧的。我认真回想了我认识的和眼熟的所有三十岁以下女性，单单从面貌来讲，无人能出其右。

所以当我跟着中介见到小林的时候，目光像陷入泥沼，拔也拔不出来。

那时候还是八月份，她穿着米色的裙子，五官精致，身材匀称，在桂花飘香的季节里我首先联想到桂花，如桂花一般芬芳的姑娘，却充满了桂花所不具有的一种名为“雅”的气质。

我痴痴地看着她的脸说：“您好，是这样的，房子我打算租下了，但是有这样的几个问题我希望您能帮我解决一下，一，厨房的灯坏掉了，卧室的灯太暗了；二，卫生间水龙头坏了；三，能否跟房东商量一下为我添置一套桌椅；四，电视机没有遥控器；五..."

我一边说话一边端详小林的脸，惊叹大自然的神奇，同样都是两只眼睛一个鼻子一个嘴，有的人长得一点都不精致，甚至可以说长得粗糙，而有的人却完美地把眼睛鼻子嘴长得恰到好处。

或许是感觉到我如火炬般炽热的目光，小林的嫩白的两颊微微泛红，像是开了两朵桃花，她点点头说：“嗯，好，我这两天就找人来修，桌椅我过两天去看一下。”

小林跟着我一点点确认好了需要修缮的地方，她认真时候的样子像漫画里的女主角，线条简单，却安静美丽。

三

房产中介是个跟我年岁差不多大的本地人，名叫杨志刚，同是北方男人，我跟杨志刚一见如故，我租房的当天晚上就请他吃牛肉面了。

在我看来，杨志刚对小林的了解肯定要比我多。我没有兜圈子，杨志刚吃完第一口面之后我开门见山地问他：“你知不知道林娟有对象没有？”

杨志刚被牛肉面烫到了，一边吸冷气一边嚼，累得满头大汗，听我没头没脑地问了这么一句，愣愣地看着我嚼一片牛肉，大概是没想起林娟是谁吧。

“我那房东的外甥女，今天那个美女。”

“哦哦哦，是她呀，平时都叫她小林，你一说林娟我以为谁呢。”杨志刚这才想了起来，似笑非笑地跟我说，“你问她有没有对象啊，嗯，这我不太确定，见过她跟男的一起走，不知道是不是她对象。”

看来杨志刚知道的不比我多多少了，我有点失望。

“不过，”杨志刚接着说，“我知道她没结婚。”

“那还用你说，结婚了谁住单身公寓。”说完我“哧溜”一口面条吃到嘴里。这是本地人最喜欢吃的主食，弹、韧，而且味道鲜美。

“小林是个好姑娘，长得漂亮，性格也很好，你加油吧。”杨志刚吃面很快，我才吃了不到一半，而他的碗已经见底了。

我突然把身子探过去，悄悄问杨志刚：“你之前就没有什么想法？”

杨志刚擦擦嘴，然后擦擦汗，“我有女朋友了好不好。”

杨志刚相貌平平，单眼皮，小眼睛，无论容貌还是气质都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我原本以为他肯定跟我一样是个单身汉，没想到杨志刚跟我不一样。

四

小林帮我找人修好灯和水龙头之后，问我能不能跟她一起去看看桌椅，她一个人拿不动的。

“好的没问题。”我很痛快地答应了。

小林跟我想得不太一样，本以为像她这种安静的美女话不会很多，没想到小林其实是个话痨。

“你从南方过来啊，那边怎样，是不是比这边热。”

“嗯，是比这边热一些，尤其是在晚上。”

“这两天休息得好吗？有没有蚊子？”

“还好，蚊子不多，其实是我睡得太死。”

“这边的饮食还习惯吗？”

“我本来就是北方人好吧。”

桌椅很快就买好了。按照我的说法，我需要一套桌椅平时用，即便我以后不租了，房东也会用到，于是小林跟她舅舅沟通后，房东让小林选了一套还不错的电脑桌椅。

我跟小林一起把桌椅抬到电梯里，进门的时候我说，“我来吧，你拿着椅子。”

我两手抓住桌子的两侧，使劲把桌子搬起来，刚抬起来的那一瞬间，可能是很久没有锻炼的缘故，我只觉得一股电流自腰间闪到脑子里，我把腰闪了。

于是我像一只泄了气的皮球，虚弱无力地靠着墙蹲下了，同时心里想着：这回糗大了。

我的举动把小林吓了一跳，她把椅子摞到桌面上，想把我扶起来，“怎么了？是不是闪着腰了？”

“哈哈，没事没事，现在好点了。”

我勉强跟小林一起把桌椅搬到屋子里，放到靠窗的位置，接着伴随着腰部阵阵刺痛，我瘫倒在床上。

“你怎么样了？去医院看一下吧，“小林问道，”对了，我知道附近一家推拿馆，老板是个老师傅，我带你去复位。“

事到如今，再不能逞强了，我只好跟着小林去推拿馆。

推拿馆的老师傅留着一把大胡子，形象神似张大千，不管本事高低，光这把年纪就让我肃然起敬，我相信老师傅手法绝对不俗。

我趴在床上撩起上衣，小林在隔断外等着。老师傅用胳膊肘子给我一顿揉，疼得我差点晕过去。“师傅，轻点儿。” “你这里血液不畅通啊，得使劲儿。” “不行，快不行了。”

过了半晌，老师傅重重叹一口气，说可以了。我才挣扎着坐起来，轻轻扭扭腰，这时已经分不清是腰疼还是老师傅揉得疼了。

“师傅我怎么觉得还是有点疼，”我只能说有点疼，我怕老师傅再把我摁倒一通乱揉。

“给你两贴膏药，回去早晚贴。”

离开了推拿馆，小林一路搀扶着我，我感动地说：“谢谢你小林，我们才认识这么几天，你就帮我这么多忙。”

“你刚来又没什么认识的人，远亲不如近邻嘛。”

五

往后过了两个月，天气逐渐凉了，桂花也全部凋谢。今年的秋天比以往来得急，昨天还要开空调，今天就要穿秋裤了。

上次闪了腰，有足足一个月我都不敢干重活儿。小林回回自己煲汤之后会给我端来一碗，感激涕零之余，我跟自己说，等腰伤好了，我就追小林。

说是这么说，我却迟迟没有勇气跟小林告白。有一回见着杨志刚，他问我追小林追得怎么样了，我说还没开始，杨志刚一脸鄙视地说等你开始了人家都要结婚了。

想想也是，如今这个社会，做什么都讲求时间，时间就是金钱，时间就是生命。犹豫不决的人会被时代无情地淘汰，感情亦然，我想，假如我迟迟不肯表白的话，像小林这种美女，从来不缺追求者，肯定会被情敌捷足先登的。

下定决心之后，我打电话给小林：”晚上有空吗，请你吃火锅。“

“好啊。”

是一个好的开始，我想。整个下午，我都在练习如何去表白，如何用朴实无华的句子绽放出流光溢彩的感情。

然而我的练习白费了，一句都没有用上，火锅吃得很开心，我鼓足了的勇气临场失效，心脏“扑腾扑腾”地跳，把我组织好的语言全都震没了。

回到家之后我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自言自语：她是喜欢我的吧。

我给了自己一个肯定的回答。如果不喜欢我的话，她不会帮我这么多忙。

我又问自己：如果我表白她会接受吗？

我没有马上回答自己，认真想了想，我对自己说，可能会吧。

“咚咚咚。”我知道是小林敲门，平时只有她会来，我赶紧去开了门。

“煲了汤，今晚吃了辣的，喝点去火的汤预防上火。”

“谢谢你小林，”我说，“真想以后天天喝你煲的汤。”

说出这么大胆的话之后我感觉自己的脸发烫，我偷偷看小林的表情，很期待她能给我一个肯定的答复。

“可以啊，我不是每次煲汤都会给你喝吗？”

看来小林有点误会我的意思啊，我说：“为什么每次都给我喝呢？”

“没有为什么啊，因为好东西要一起分享？”

“可是你只端给我喝了吧，没有端给其他人。”

“你到底想说什么啊。”

小林赶鸭子上架，我不得不说了。

“我喜欢你，很喜欢。”

“嗯？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第一天见到你就喜欢。”

“那我可能要让你失望了哦，”小林微笑着说道，“我只是把你当朋友而已，没有其他想法，不过还是谢谢你。”

“这样啊，哈哈，不客气。”

六

小林家很暖和，从屋外进了屋里仿佛从地狱到了天堂。

这也是我表白失败之后第一次来小林家。

有那么一段时间，在我表白小林失败之后，大概有半个月吧，我的心灵受到重创，我以为小林会喜欢我，结果是我自己自作多情，由此衍生出各种负面情绪：眼前的一切都是假象，都是骗人的，人类是一种利用眼神，利用语言，利用行为互相欺骗感情的动物，你骗我，我骗你。

生活也都是骗人的，美好的生活都是表象，隐藏在美好之下的是腐烂地像朽木，像烂肉，像淤泥一样的丑恶。

见到杨志刚的时候我说我表白失败了，并且不管他是否接受，我把我的一堆负面情绪和思想灌输给他。

“你神经病吧，人家欠你的吗？明明是你欠人家的。”

杨志刚总会给我意外，比如他有女朋友这件事，再比如他现在在教训他的客户。

“你们总共才认识两三个月，你了解她吗？她了解你吗？你喜欢她什么？不就是喜欢她长得好看吗？肤浅！”杨志刚越说越来劲，“人家给你喝碗汤就是喜欢你啊，人家那是自己要喝顺便给你！人家又没说喜欢你你凭什么说人家喜欢你。表白失败了就放弃了还说什么喜欢你才是假的吧。”

“谢谢你，志刚。”

杨志刚给我的意外还有就是他竟然说得我豁然开朗了。

小林把菜从购物袋里拿出来，“你先坐吧，我简单炒几个菜。”

“我真的吃过饭了，你不要炒太多啊。”

“你还是那么自作多情，我炒了自己吃行不行。”小林翻翻白眼。

“你翻白眼都那么好看。”

“呸，几天不见变得油嘴滑舌了，这可不讨喜。”

“空调真的很暖和啊，这是人类最伟大的发明之一，是改善人类生活的优秀工具，我却不喜欢它，它像闹钟一样，给人便利却把人毁了，有了空调人的体温调节机制就乱了，有了闹钟人的生物钟也不准了，所以我不想依赖空调，也不想依赖闹钟，尽管曾经我离不开它们。”

“你说些什么啊，你就是想省点电费吧。”

“哈哈，你说是就是吧。”

我走到窗台边上，这个位置刚好能看到社区里那三棵巨大的桂花树，此时树枝上覆盖着一层薄薄的雪，这是这里今年的第一场雪，天气寒冷，人却不少。

“小林，”我冲着厨房喊道，“晚上吃火锅去吧。”

“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