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分类,是指人们把事物、事件以及有关世界的事实划分成类和种,使之各有归属,并确定它们的包含关系或排斥关系的过程”,在《原始分类》的开篇,涂尔干和他的学生莫斯对“分类”这一概念进行了阐述。人对事物的分类能力是怎么形成的?是天生认知中就存在、像逻辑学家和心理学家解释的那样吗?这篇文章从对几个人类早期社会的研究得出结论,即最初的逻辑范畴就是社会的范畴,最初的事物分类就是人的分类,无论类别的外在形式,还是类别之间的相互关系全都起源于社会,逻辑的等级体系只是社会等级体系的另一侧面。涂尔干和莫斯探讨了范畴的起源及其文化表达,展示了分类体系的观念如何诞生。
逻辑体系源于社会分类,这是作者从澳洲土著、中国风水观等研究对象中得到的见解。
原始部落是早期的社会形态,通常由两个胞族构成,视野所及的自然现象、动植物、星空、颜色等被分配给两个胞族,双方各掌管一半的世间万物;每个胞族又由不同氏族组成,每个氏族拥有各自的图腾。在这样一个原始部落中,我们看到事物被分类,氏族的图腾形象属于它从属的胞族掌管的事物,胞族相当于属,而氏族是种,在这其中我们还看到了远近亲疏,氏族的人把属于本族的动植物、自然现象、颜色等作为兄弟姐妹甚至另一个自己,用带有本氏族符号的“消息棍”传递消息。在部落中,胞族之间和氏族之间由于事物不同的归属,呈现出界线清晰的特点,这便是最早的分类。同时,这样的分类并不是稳定不变,由于每个氏族除图腾外还拥有其它自然事物(我们称它们为次图腾),次图腾常从图腾中分裂出来,成为新氏族的图腾。氏族分裂成数量更多的氏族,在有的地区部落中出现了五六十个氏族。原始分类更是促使神话体系的形成和宗教演变。
以前的人用各种联想方法,把宇宙万物派给不同的胞族、氏族掌管,事物分类即是人的分类。
涂尔干和莫斯还把这种思考放入对中国的“道”的探讨。方位与动物、颜色、自然现象相结合,天干地支与五行八卦互动,吉凶可以转化,人自身也融入这个体系中,参与宇宙运行。除此之外,中国还将时间进行划分,二十四节气便是体现。作者还提到,无论中国占卜还是希腊占星,它们都是一种性质相似的分类方法,把各组事物彼此联系起来,这其中蕴含了人们构想事物的特定方式,通过这种方式,个体成为宇宙的参照,所谓天人合一,上下一体。在作者看来,占卜体系是一种含蓄的分类体系。
原始分类虽然与现代的科学分类有很大差别,但也已经具备了科学分类的本质特征。原始分类具有等级观念的体系,同时还有纯粹的思辨目的(让事物之间的关系变得清晰),它建构了最初的自然哲学(胞族是最早的属,氏族是最早的种)。另外,原始分类也体现出概念与概念之间的相互关系,逻辑等级就是社会等级的另一侧面,而逻辑关系与家庭亲属关系相像。
原始分类与科学分类也有截然不同的一面,作者提到,在决定原始分类的时候依靠的是情感,对原始人来说事物并不是单纯的客体,而是与自己有关联。不同的关联形成差异化的情感态度,事物的分类依据情感而不是理智,所以我们常看到不同社会看待同一个事物的本质是有差异的。
“常常有人说,人类在刚开始构想事物的时候,必须得把这些事物与其自身联系起来。通过以上讨论,我们就可以更加透彻地理解人类中心论,或者较贴切地了解我们称之为社会中心论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了。最初的自然图式的中心不是个体,而是社会。”
《原始分类》除了文章内容角度独特,罗德尼·尼达姆写的英译本导言也非常精彩,他对这篇在社会学史上具有重要意义的论文做出评论,提出文章中出现的问题,也对它独一无二的贡献极为肯定。一百多年前的论文必然在研究方法上存在缺陷,同时在逻辑上也有纰漏,涂尔干和莫斯在很多地方既没为他们的论述提供证据,也避开了与他们的论断相反的事实。但比起这些显而易见的瑕疵,这篇文章在历史、方法和理论上的意义是绝无仅有的。
《原始分类》在学科发展史上的意义在于,它是涂尔干所著《宗教生活的基本形式》(1912)中的那些著名观念的早期形式,涂尔干是近代最重要的社会学家之一,从他的早期文章能看出的思想发展脉络;这篇论文对后期有地位的社会学者以及他们的作品具有基础适用性和启发灵感的力量,比如由赫茨关于右手优势的论文而引发的社会学中对左右符号的探讨、对尼德兰莱顿学派的影响等等;《原始分类》虽然在研究方法上具有消极意义,但也具有超乎寻常的优势,“在一个有限的而且可以明确界定的文化区域内,可以在其观念和实践的完整脉络中考察事实,对这样的区域进行集中深入的研究”(埃文斯·普理查德)。涂尔干和莫斯的研究方法提供了一种能实现社会学解释的研究规范范例,“即以总体性的观点把一系列事实看成一个已成体系的方式组成的整体,而其中的各个部分在彼此孤立的状态下都是不足以理解的。”这是《原始分类》为社会学研究方法做出的卓越贡献。
更需要提及的,是这篇文章的理论意义使得它在社会学经典中永占一席之地,它第一次把社会学探询的重点投向人类思维,把人类思维和社会生活联系在一起。社会学家首要的任务是识别秩序并使之变得可以理解,而涂尔干和莫斯在文中假设的符号分类与社会结构之间的关系,非常具有建设性,他们认为符号分类“表达了它们构建于其中的那个社会”,为秩序提供了一种标记。这篇文章的重要理论贡献就是把分类单独分离出来,使之成为社会学所要直接追问的文化的一个侧面。
“我们首先必须尽可能全面地归拢出一份范畴的目录,从我们能够发现的人类所使用过的所有范畴开始。然后我们将会看到,曾经有过并且仍然还有很多月亮,它们或已经死去,或显得幽暗而朦胧,高悬于理性的苍穹。”——莫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