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 待 的 一 场 雪》

      在丁卯年的腊月初八这天,迎来了一场纷纷扬扬的大雪,下下停停,一直持续到腊月十一。大概是物以稀为贵吧!同样是水,南国的人们却总是敞开了胸怀热情地迎接雪的降临,总是抗拒雨的光顾。又或是雪能够暂时掩盖世界的面目,给我们一个不同往日的虚假?雪花在飘落,一片一片,洁白如玉,如白色蝴蝶,似舞如醉;像吹落的蒲公英;似飘如飞;像天使赏赠的小白花儿;忽散忽聚,飘飘悠悠,轻轻盈盈。大雪过后,万物同白。多么神奇的大自然!只消一夜功夫,天地间便换了模样:屋后的竹林被雪压弯了腰,屋前的田野盖上了厚厚的棉被.树上,屋顶上,就连台阶上都是一片洁白,世界美得像童话,又像一场唯美的梦境。

       还记得那首《雪中情》吗?在冬天宁静的夜里,听一首老歌,怀旧的歌曲,很容易让人在往事里浮沉, 那一首歌 ,那一个人,其实,我们怀念的更多的是曾经青春年少的自己、还有纯真如白雪般的情怀,这感觉就像等待一场雪的来临。都在等待一场雪,如同等待初恋的情人。渴望大雪飞舞,渴望白雪茫茫,渴望一个简单而又纯洁的世界。在雪地里,很多逝去的回忆重新被唤醒。

         遥想儿时的寒假,雪是冬天的常客。很多时候被大人催起床,叫了很多次都不管用,但只要一听见大人说:下雪了!便会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惊喜地去迎接这一场雪。

        面对这美丽的世界, 孩子们怎能安坐于室内呢?最快乐的事情莫过于玩雪了,忘记了寒冷,打雪仗、堆雪人、滑雪橇,撒一路欢声笑语,留一份童年记忆。

        尽管雪是虚伪的纯洁,可这样颠覆常规的视觉盛宴,文人是断不能缺席的。穿越线装的历史,文人的生命之中都有一场或几场雪的狂欢。西晋才女谢道蕴将飞雪比作柳絮,“未若柳絮因风起”使其文史垂名,有“不知庭霞今朝落,疑是林花昨夜开”的惊讶;唐边塞诗人岑参《白雪歌》有名句“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把寒风作春风,拿梨花类雪花,比喻新奇形象;韩愈则赋予雪花以情感,“白雪却嫌春色晚,故穿庭树作飞花”,俏皮可爱;元曲大家白朴观察细致,雪天冰地专注吃酒,不问它事:“门前六出花飞,樽前万事休提”;杨万里替天感叹“落尽琼花天不惜,封他梅蕊玉无香”;元稹为树石摹写,“千峰笋石千株玉,万树松萝万朵云。”咏雪名句不一而足。当然,要说以雪景独步天下的,当非《江雪》莫属: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柳子厚只用这简简单单四句二十个字,就写尽了雪天寂寥苍茫的孤寂之境,堪称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飘雪天气,若有三五好友同赏,煮酒联句,当是文人雅事。《红楼梦》第五十回,诗社群芳陪着贾母到芦雪庵烤鹿肉赏新雪,凤辣子“一夜北风紧”起了头,众姊妹们即景联句,好不热闹。同样是雪,赏雪人不同,情感自然不同。明末张岱在《陶庵梦忆》中回忆自己于崇祯五年在西湖看雪的情景:“大雪三日,湖中人鸟声俱绝。是日,更定矣,余挐一小舟,拥毳衣炉火,独往湖心亭看雪。雾凇沆砀,天与云、与山、与水,上下一白。湖上影子,惟长堤一痕,湖心亭一点,与余舟一芥,舟中人,两三粒而已。”夜深人静、独自一人去看雪,是有多寂寥!张岱所感觉到的,是一个空寂的苍茫世界,是“上下一白”的空旷,长堤只是“一痕”,湖心亭也只“一点”,舟船是“一芥”,人也只是几“粒”而已。此情此感与陈子昂“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与杜甫“飘飘何所似,天地一沙鸥”,与东坡“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之感慨同出一辙,天地阔大无垠,历史浩浩汤汤,更显个人渺小卑贱。

       《水浒》中,作者借萧让之口,说出了雪的名色:“这雪有数般名色:一片的是蜂儿;二片的是鹅毛;三片的是攒三;四片的是聚四;五片唤做梅花;六片唤做六出。这雪本是阴气凝结,所以六出,应着阴数。到立春以后,都是梅花杂片,更无六出了。今日虽已立春,尚在冬春之交,那雪片却是或五或六。”乐和听了这几句议论,便走向檐前,把衣袖儿承受那落下来的雪片看时,真个雪花六出,内一出尚未全去,还有些圭角,内中也有五出的了。乐和连声叫道:“果然!果然!”众人都拥上来看,却被李逵鼻中銶出一阵热气,把那雪花儿銶灭了。众人都大笑,却惊动了宋先锋,走出来问道:“众兄弟笑甚么?”众人说:“正看雪花,被‘黑旋风’鼻气銶灭了。”粗陋莽汉李逵,是不屑于看雪花有几出的,用这黑厮自己的话,就是“有个鸟用!”

        总记得《水浒》第十回“林教头风雪山神庙”中的雪境。八十万禁军教头林冲被高俅陷害,刺配沧州看管草料场,暗地里,还有小人陆谦算计着放火陷害。文中有三处直接写雪:一处是林冲初到草料场时,风雪初起,“正是严冬天气,彤云密布,朔风渐起,却早纷纷扬扬卷下一天大雪来”,“纷纷扬扬”,写出了雪花之大;“卷”,写出了朔风之冽;“一天”,写出了范围之广;一处是林冲去市井沽酒时,写雪势正大“雪地里踏着碎琼乱玉,迤逦背着北风而行。那雪正下得紧”,“碎琼乱玉”,写落雪之厚,突出雪势之大。“那雪下得正紧”,“紧”字用的最妙。鲁迅说:“《水浒传》里的一句话‘那雪正下得紧’,就是接近现代大众语的说法,比‘大雪纷飞’多两个字,但那‘神韵’却好得远了。”一处是林冲沽酒返回时,“(林冲)便出篱笆门,仍旧迎着朔风回来。看那雪,到晚越下得紧了。”这次写雪,在“紧”字之前加了副词“越”,进一步突出雪势之大。英雄末路之际,朔风乱雪更添悲壮苍凉之气。

      林冲是《水浒传》中最为悲情的英雄,他的人生悲惨遭遇,已然让人唏嘘不已,而文中的“风雪”描写,将落魄的英雄独自一人置身于茫茫天地之间,让人愈发同情,愈发难忘。


        锡城今冬的雪,来的晚,去的缓,下下停停,从腊八下午一直到腊十一。大雪后,天朗气清,艳阳高照,近处片雪无存。抬眼看窗外,蓝天白云之下,群山静立,万木萧杀,整个世界空旷辽远,干干净净,纤尘不染。极目远眺,天际线下蓝天大地之间,一道雪山轮廓分明蜿蜒起伏,恰似蓝天镶嵌着的一道银边,熠熠生辉。都说,雪会掩盖丑陋和不堪。可是,雪也会显现些什么,比如眼前,冬日阳光下的银山。看看又降温了,“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飞舞的雪花给一成不变的生活带来了童话般的体验,银装素裹、粉妆玉砌、晶莹剔透的世界也让人们眼目一新。于是农民高兴了,冬天雪盖三层被,来年枕着馒头睡,瑞雪兆丰年嘛;恋人们浪漫了,和心爱的人在一起,走着走着就白了头。童年的快乐,温暖的家人,儿时的玩伴,遥远的故乡……

         时光荏苒,岁月更迭,就算等来一场雪,也等不到曾经的那份快乐,梦里雪落知多少,你我都不再是昔日的少年。一切都回不到曾经, 一切才弥足珍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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