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然听到了那首耳熟能详的《送别》,婉转悠扬的旋律,意境深远的歌词,让人欲罢不能,久久回味。跟着歌声、和着曲调,不禁走进了他的词作者李叔同的传奇世界。
1 风流半生
1880年(光绪六年)10月23日,李叔同生于天津富商家庭。行列第三,幼名成蹊,学名文涛,字叔同。
虽然出生在钟鸣鼎食之家,李叔同却是父亲68岁时与小妾所生,因为庶出,5岁丧父后,在家中的地位就不同于昨日。大约从这时起,内心敏锐的李叔同,就深深感到一种人生的孤零。
他六岁启蒙,十岁熟读诗书,十三岁学训诂书法,十五岁就诵出“人生犹似西山日,富贵终如草上霜”这样的绝句。
1897年18岁时,李叔同奉母亲之命,娶茶商之女俞氏为妻。俞氏空有原配的名分,与他却是聚少离多,虽为他生下三个孩子,却始终没有得到过他的心。
戊戌变法前后,李叔同深受维新思想影响,大肆褒扬维新变法,向西方学习,自学洋文。
但康梁倒得太快,有传言说李叔同是康梁同伙,为了避祸,李叔同以照料家族生意为借口,带着家人逃到上海。
1901年,李叔同以第十二名的佳绩考入南洋公学,师从蔡元培先生,并成为他的得意门生。在这里,他接受了较系统的儒家经典教育,还吸纳了“新学”的精华。
为了支持学潮运动,他主动退学,和上海书画名家一起办《书画报》;主张求新求变,将《诗经》等古文填词在西洋音乐里,成为流传广泛的歌曲;他加入文人社团“城南文社”;时常交游宴饮,切磋文章,还和许幻园、张小楼、蔡小香、袁希濂结拜金兰,称为“天涯五友”,后来那首著名的《送别》就是赠给许幻园的;作为资深票友,他开设演讲讲习班,亲自编写文明戏等剧本,亲自登场表演。
1905年,生母病逝,携眷护柩回津。料理完母亲的丧事后,李叔同就将妻儿留在天津,孤身远走日本留学。
很多人认为,母丧是李叔同“看破一层世相”的开端,那年他26岁。李叔同与母亲曾在大家族的屈辱与冷漠中相依为命,母亲死后,他数次在与友人的谈话中断言“幸福时期已经没有了。从这个意义上说,母亲的离世,是把李叔同推离红尘的一种力。
在日本,他先考取了东京美术学校,又兼在音乐学校学习乐器和编曲。为了赈灾他亲自扮女角义演《茶花女》,从此大批的中国留学生开始接触话剧,将话剧带回国内,成为中国话剧史的开端。
1910年李叔同携日妻回国,先后在天津、上海、杭州等地任职,教授音乐、美术、文学等。
2 遁入空门
1918年,39岁的李叔同拜了悟和尚为其在家弟子,取名演音,法号弘一。自此结束了风流半生的才子生涯,也开启了佛法无边的苦行之旅。
李叔同每日早睡,黎明即起,冷水擦身,但凡染病,从不经意。他日食一餐,过午不食。冬天衣服穿得很少,床上被子也很薄,严冬并不生火。
他常言:“庵门常掩,勿忘世上苦人多。僧人必须比俗中人守持更高的道德标准,方能度人。”
在佛教八万四千法门里,李叔同选择了最苦的律宗。他自认为罪孽深重,非酷戒不足以灭障;持律严格,一动一念皆谨慎。
南山律宗自南宋之后就失去了真传。弘一法师以半生之力,对律藏进行整理、编修,并携带南山律学三大部的内容云游讲道,使失传几百年的律宗得以再度发扬,是为律宗第十一代世祖。
1942年秋,弘一法师或许提前预知到了自己的死期,他提前写好了遗嘱,从容不迫地安排好后事,与刘质平、夏丏尊等一一道别,尽而断食,并谢绝医疗探视,口诵佛号,写下“悲欣交集”四字绝笔后安详圆寂。
人们试图从他存世不多的黑白相片——那张历历斑痕、清癯而温默的脸孔中,极力解读出某种大慈大悲。半世风流遁入空门,盛极而归于平淡,在李叔同的一生中,他的悲悯与决绝,同样迥异于人,像一个耀眼的谜。
在纷扰的猜测中,丰子恺的“物质—精神—灵魂”的“三层楼”说,被公认为最接近李叔同出家的原因:“我以为人的生活,可以分作三层:一是物质生活,二是精神生活,三是灵魂生活。弘一法师的‘人生欲’非常之强。他的做人,一定要做得彻底。他早年对母尽孝,对妻子尽爱,安住在第一层楼中。中年专心研究艺术,发挥多方面的天才,便是迁居在二层楼了。强大的‘人生欲’不能使他满足于二层楼,于是爬上三层楼去,做和尚,修净土,研戒律,这是当然的事,毫不足怪的。”
3 遗世独立
在中国近百年文化发展史中,李叔同是学术界公认的通才和奇才,作为中国新文化运动的先驱者,他最早将西方油画、钢琴、话剧等引入国内,且以擅书法、工诗词、通丹青、达音律、精金石、善演艺而驰名于世。
李叔同是中国话剧运动的先驱、中国话剧的奠基人。他是中国第一个话剧团体“春柳社”的主要成员。
在音乐方面,李叔同是作词、作曲的大师,他主编了中国第一本音乐期刊《音乐小杂志》,国内第一个用五线谱作曲的也是他。他在国内最早推广西方“音乐之王”钢琴,他在浙江一师讲解和声、对位,是西方乐理传入中国的第一人,还是“学堂乐歌”的最早推动者之一。
他也是中国油画之鼻祖,是最早在中国介绍西洋画知识的人,也是第一个聘用裸体模特教学的人。
李叔同在书法艺术上的成就为世人所瞩目。他的书法早期脱胎魏碑,笔势开张,逸宕灵动。后期则自成一体,冲淡朴野,温婉清拔。
李叔同的篆刻可谓独树一帜。他早年治印从秦汉入手,兼攻浙派。35岁那年入“西泠印社”。
他也是教育家,桃李满天下——漫画家丰子恺、国画大师潘天寿、音乐教育家吴梦非、书画家钱君陶、著名音乐家刘质平等,几乎撑起民国文艺界的半壁江山。
此外,他在哲学、法学、汉字学、社会学、广告学、出版学、环境学均有创造性贡献。他开创了中国无数个第一,在从事的每一个领域都做到了极致。
“少年时做公子,像个翩翩公子;中年时做名士,像个名士;做话剧,像个演员;学油画,像个美术家;学钢琴,像个音乐家;办报刊,像个编者;当教员,像个老师;做和尚,像个高僧。”——这是丰子恺对李叔同生平的勾勒。
冷暖交迭的少年际遇,把李叔同的性格打磨得孤独而敏感。他喜欢独处,相知者寥寥。李叔同性格的底色中,始终有一种超绝凡人、不入尘网的特质。在李叔同的人际交往中,形化为对原则的极度苛求,近乎“不近人情”,后来也被许多人解读为“佛性”。
某种程度上,他始终是那个津门巨富之家的纨绔公子,无论如何老成持重,如何清苦自俭,做事都只循着本心,他想留洋便留洋,想恋爱便恋爱,想出家便出家。虽有时移世易的种种无奈,到底是他的选择。
民国风烟里,弘一法师是活得最恣意潇洒的一个,虽然人命玩不过时代,可他是唯一一个不必为生活奔波所苦,不必为时局艰难所限,不必蝇营狗苟于乱世的人。他这遗世独立的风骨,那恣意妄为的心性,却是年少时的殷实家底带给他的习惯。
就连那个自视清高的张爱玲也说过说:“不要认为我是个高傲的人,我从来不是的,至少在弘一法师寺院围墙外面,我是如此谦恭。”
生逢乱世,每个人都被时代的洪流裹挟而下,偶有逆流而上的,便发出一声两声怒喊,得以名垂青史。李叔同如是,弘一法师亦如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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