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吉尼亚.伍尔夫在《普通读者》里说,“我很高兴能够与普通读者产生共鸣,因为在所有那些高雅微妙、 学究教条之后,一切诗人的荣誉要由未受文学偏见腐蚀的读者的常识来决定。”从这个角度来讲,我想余秀华的诗歌能够在诗歌世界引起如此巨大的响应,应该也是众多如我这般的普通读者,发自内心的对这种赤诚而沾满累累伤痕写作的礼赞。
第一次读余秀华的诗歌是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的《月光落在左手上》,那时候,刚刚经历红遍大江南北感受的她,里面所选的诗歌大多都是过去窝在湖北钟祥那个叫做“横店”的小农村里的吟唱和情感的跳跃。初次读到那些文字,开始是震撼,进而是共鸣,最后是被诗人俘获后,内心对那些混着粗砺、血污、乡土的文字的膜拜。那一本诗集里,诗人没有国家、不谈政治,没有那些高蹈的意识和态度或是形态和方向。有的只是一个残疾而且经受着婚姻不幸却捂热着赤子之心的眼眸,敏感的瞄准和记录周边的世界,那些刺痛或忧伤,因为诗歌语言本身的张力,显得格外有了力量。
成名后的余秀华,开始有了大量的朗诵会、读者见面、签售会等等,这个原本连“横店”的春天,都因为过于洁白,过于接近春天,而变得颤巍巍的她,似乎迎来了她生命里真正的春天。这一年来,她一直都没有离开媒体的聚光灯下,连一起离婚甚至都能引起明星般的效应。想来,余秀华的内心应该是苦闷的吧,正如她所说,“生活是什么,是一个接一个的细节。我参加的那些活动、节目怎么能叫生活?我虽然不会对着美意警惕,但是的确无理由欣喜若狂。我爱这浪漫,这哭不出来的浪漫,我心孤独,一如从前。”
直白而赤裸裸的内心独白和感情流露,让我对这位诗人又多了几分敬意。是的成名后的她,依然能够从她的博客里看到不少诗歌,她依然在勤奋的写作。在“凤凰读书”上开专栏,她的散文依然拥有跟诗歌一样的感染和穿透力。那些文字看着让人心疼,让人沁血。为什么?也许如她所说,“我不知道上天为何厚待于我,我如何有被如此礼遇的资本?我没有,我只是耐心的活着,不健康,不快乐。唯一的好处,不虚伪。”是的,那些涂抹着矫揉造作下的文字,永远都是披着油彩的表演。他们失去了文字最本真的赤诚,就这一点,余秀华就比很多刻意玩弄文字的人高出了许多。
而这一年多来,余秀华勤奋的写作,就成了现在的这本书,《我们爱过,又忘记》。这也是她个人的第三本诗集,前两本《月光落在左手上》、《摇摇晃晃的人间》,如果和这本比起来,依然会有一脉相承、似曾相识的感觉。是的,余秀华的诗歌并没有因为成名之后,文字变得急躁或是其他。她的笔下依然是她无法舍弃的农村,是她迷恋的横店情事。质朴与赤诚的情感,仿佛早已融入她的诗歌血液里。
因此,我爱《我们爱过,又忘记》,一如我当时爱《月光落在左手上》、《摇摇晃晃的人间》一样。
如果说这本诗歌,有什么不一样,我想更多的是意向的转变,是情感的更加多元化,敏感的内心触觉开始朝更加广阔的视域伸张。在最初的两本诗集里,我们看到的是诗人生活的单一世界,那里是横店这个仿佛永远也走不出的小农村。她身边的人也永远是她“看书、看云,看着那个看球赛,留下两截熄灭的烟的男人的背影,还有那只“不停的摇着尾巴,对一个不怕疼的人,无能为力”的小巫。那时候,她的世界是相对单一的,纵然她敏感的内心与这乡间情事、与她飞跃的想象产生激烈的对比和碰撞。诗歌的蝙蝠穿透了诗人的胸膛、头脑,却一直没有穿越这个兜兜转转的横店。
而这一次,这本诗集里,诗人开始自觉的去记录或是写作更多的意向,他们或许丰富了诗人的诗歌世界,但对读者来说,是诗人把读者带进了一个更加具有独特内心感受的丰富世界。这一回,诗人真的开始“穿越大半个中国去睡你”,她笔下的地域变得开阔,在北京、广州、西藏、湖北……。此时她诗歌里的意向,也开始更加的多元,不再是男人和小巫,他们是诗人这些年接触或是认识的“恩人”或“贵人”,刘年、雷平阳、小引、何三坡……
当然,诗歌内容的大部分依然是那个诗人挥之不去的故乡。横店,变成了不仅仅是一个意向,她成了辨别余秀华诗歌母体的符号。穿越大半个中国,她依然爱这故土深沉。这在她的诗歌里依然展示的淋漓尽致。
她的个人抒情、她的情感跳跃,她的精神世界,最终依然圈揽在那个世界里。不过,这一次,更加丰盈的是读者从诗歌里感受到的诗人内心里更多、更复杂的变化,她依然还是如此强有力的触动着我、刺痛着我。
她说,“因为我爱你 / 我也有过欲望的盛年,有过身心俱裂的许多夜晚 / 但是我从未放逐过自己 / 我要我的身体和心一样干净 / 尽管这样,并不是为了见到你。”
“我们都是被神洗浴过的人 / 坐在你面前,是一道最庄重的神谕 / 沉默就够了 / 如果一定要一句誓言 / 我想说:我爱上了这伤痕累累的人世和我们被掠夺的部分”。
“愿我的到宽恕 / 在泥土里得到安宁 / 可是,允许我以流水的姿势抚摸远方 / 听一听我曾今说出的爱恋 / 在哪一个夜晚里得到过回应”。
就这些诗句,就足以让我一遍又一遍的读余秀华,读《我们爱过,又忘记》。我还依依稀稀的记得,多年前的那个夏天,我曾经也是因为几句诗,“现在减少出门 / 不再看日历 / 忘记死亡这件事 / 天空越来越高 / 高过昨天的一切 / 我活得内心愚笨 / 看上去却如此聪明 ”。疯狂地迷恋上了翟永明,那个眼睛似乎可以穿透尘世,令人迷醉的女子。
那时,我大二,长沙的夏天,沉闷而灼热,而让人平静的,是读翟永明的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