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久以来,我感到痛苦。
我似乎得了很严重的抑郁症,医生安慰我,让我积极配合治疗,可是他看我的眼神空洞而冷漠。我知道,他是在说医生的套话,在他二十年的职业生涯中,我这样的病人应该不少。
莫名地我背脊有些发凉,起身就走,我不喜欢他这种审判的眼神。在回家的路上,行人用疑惑而带些恐惧的眼神看着我,对着我指指点点。我没有像他们一样买一张面具,这使我看起来有些另类。
那是一个阳光明媚的早晨,我用我常画画写字的手用一把特别定制的手术刀,像画一条直线或者写一个一字一般,将我的脸行云流水地割了下来。我已经看不见我割下来的成果,可我的触觉还在,一摸我就知道,它毫无瑕疵。
我在这里已经住了二十几年了,闭着眼睛我都能找到路。我来到阿翔这儿,把我的脸卖给了他。阿翔的这家店专门售卖人体器官,现眼下最流行的商品就是人脸,价格也就更贵。
他仔细地端详我的脸,像不认识似地看了很久。你这张脸太普通了,不知道有没有人买,不过切割得太精致了,这样,倒是能卖个好价钱。就看谁愿意买你这张脸了。他这么说我也就放心了。
我拿着一沓钱,买了最好的画笔、颜料、画纸以及各种写作需要的稿纸,比起脸来,我更需要它们。可是把这些东西拿回家时我才发现,我看不见了,虽说我可以靠记忆画画,可我感知不到新的事物,画画的技艺无法提高。
于是我又返回了老K的店,跟他说我需要一副眼球,其它的都不要。老K从身后一堆的玻璃瓶中用它那黑乎乎的手从福尔马林液体中将一副眼球取了出来。
手术也是老K做的,术后我照了照镜子,发现整张脸上只有一双眼球,怪瘆人,可是我已经没有多余的钱买一张脸了。
我又去商店买了一张面具,最普通的那款,纯白。我戴上,感觉又和正常人一样了。回家的路上再没人对我指指点点。
我回到家,准备坐下来安心作画,可是,那把忠诚的椅子倒在地上,怎么也不让我坐上去。我担心我将它惹怒,免不了遭他一顿打,甚至我的小命都会交付到它的椅腿儿上。现在椅子谋杀主人的事跟盗窃一样,是很平常的刑事案件。
我只好站着作画和写作,可是这样太累了,我不得不请求椅子让我坐下,可是椅子摆出金鸡独立的样子,分明就是在向我示威,它说除非我向它下跪它才让我坐下。我不免感到有些恼怒和可笑,一气之下就踢翻了凳子跑了出去。
可是我能到哪儿去呢,我只好来到市区最高楼的顶层天台,这里杳无人烟,可以俯瞰整座城市,风呼呼地刮过,竟让我生出想跳下去的冲动。我猜想,跳下去一定很爽,虽然我从来没坐过跳楼机。
可我终究没有跳下去,没待多久我就离开了。我有些恐高。
我不得不回去请求椅子的原谅,我家椅子虽然调皮但还算忠心,没有再对我作过分的要求。我得以安心作画。
画上是我死去多年的妻子,不管我用什么样的笔,什么样的纸,什么样的颜料,画的都是她。她当年为了我能够继续作画,不得已卖掉了她自己的脸,连眼睛都卖掉了。可直到她死去的那一刹那,我都没有名满天下,没赚到一分钱。
可我依然努力地作画,因为我热爱生活,也不愿意辜负妻子的信任。虽然我默默无闻,也常被邻居视为怪人,可我依然热爱生活。虽然我已经没有了那张脸。
如今我终于有了满意的画作,画上是一个个没有脸的女人,可即便如此,你还是能一眼看出那是我的妻子。因为那层毫无瑕疵的皮也是我割下来的。而她和我不同,她的脸是全天下最美的脸,值很多钱。
画着画着,我又想起了第一次见她的样子。那时候她青春活泼,靓丽可爱。我像发现了一个小精灵一般兴奋地尖叫起来。我不要脸地上去搭讪,努力使她喜欢我。她用她那纯洁无瑕的眼睛看着我,露出洁白的牙齿。
最后我幸运地娶到了她,天呐,我简直高兴的要晕过去了,她是多么地与众不同!
那几年我们每天都处在欢愉的气氛中,望着大街上满是戴着面具的路人,我们哼着小曲儿,牵着手穿梭在他们之间。是的,我们是全天下最幸福的一对。
可后来,妻子的眼神变得浑浊,也不再笑了。生活的重压渐渐压垮了我们,也将她送到了死神的手上。
可能是我坐太久了,伸了伸懒腰,一不小心摔了个狗吃屎。椅子有些恼怒,它一把抱住我,将我死死地困住,我感到有些窒息,渐渐地不能动弹了。恍惚中,我看到一个美丽的无脸女子出现在我的面前,她伸出洁白的右手,把我带走。
我的画,终于可以名扬天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