剩下的这个我,再也找不到他们了
我只能把我们一同生活的岁月
重温一遍,和他们再聚聚
1997年早春,她的女儿阿圆去世。
1998年年末,她的丈夫默存去世。
2016年5月25日,她也走了,享年105岁。
自此,他们仨团圆了,从今再无生离死别。
百年岁月,在苍茫的历史洪流中不过是弹指一挥间,
然而在一个人的身上却是一段至为漫长的时光。
世间虽然已无杨绛先生,但她留下了她的文字、
她的思想、她与世无争的风骨、
她优雅淡泊的文人与情怀……
从出生到去世,杨绛先生跨越了一个多世纪,
但岁月的风尘未曾真正侵蚀过她的风华。
她从书香氤氲的年代走来,
是我们的时代里一剂定心针
举世浮躁,而她独立其中。
她被丈夫赞美是“最贤的妻,最才的女”,
娶了她就未想过别人。
她用朴实的行动坚守着属于文人的尊严,
用从容淡雅的笔触描绘这个真实的世界。
她被我们尊称为杨绛先生,
是我们心中一道永恒温暖的光。
01
杨绛,出生于江南书香世家的女子,
父亲给她起名季康,
兄弟姐妹们“季康季康”叫得快了,
就发成“绛”的音,
后来写的话剧公演时,
索性把“杨绛”取为自己的笔名。
杨绛身上有着水乡女子的温柔婉约,
却又蕴藏着北方女子的傲骨。
婉约和傲骨,在她的身上完美地融为一体。
仗义的律师父亲给予她最大的成长空间,
也为她以身作则,教会她什么是“刚正不阿”;
贤惠的母亲,则以中国传统女性的柔软,
教会她什么是“包容忍让”。
杨绛童年
杨绛的从容心态,最初承自父亲。
在杨绛心中,父亲淡定从容、严谨睿智,
她也会好奇父亲少年时候是何模样。
父亲告诉她:“就和普通孩子一样。”
顺木之天,以致其性,无须特立独行。
杨绛到高中还不会辨别平仄声。
杨父也不担忧,
只说不要紧,到时候自然会懂。
杨绛父亲杨荫杭
在爱读书的父亲影响下,
她开始迷恋书里的世界,
一次父亲问她:
“阿季,三天不让你看书,你怎么样?”
她说:“不好过。”
“一星期不让你看呢?”
她答:“一星期都白活了。”
杨绛上大学分文理科的时候,
她喜爱文科,老师们推荐她报理科,
她回家去问父亲拿主张:“我该学什么呢?”
父亲说:“没有什么该不该,最喜欢什么,就学什么。
喜欢的就是性之所近,就是自己最相宜的。”
于是,杨绛终于不顾老师们的惋惜和劝导,
选择了她喜欢的文科。
02
读大三的时候,
振华女中的校长为她申请了
美国威尔斯利女子大学的奖学金,
但她只想考清华研究院攻读文学,
后来果然考上了,
先后师从吴宓、朱自清等名师。
更美好的是她和钱钟书在清华一见钟情。
3月的一天,风和日丽,幽香袭人。
杨绛在清华大学古月堂的门口,
结识了大名鼎鼎的清华才子钱钟书。
两人在文学上有共同的爱好和追求,
这一切使他们怦然心动。
钱钟书急切地澄清:
“外界传说我已经订婚,这不是事实,请你不要相信。”
杨绛也趁机说明:
“也有人说费孝通是我的男朋友,这也不是事实。”
两人恋爱时,除了约会,就是通信。
钱钟书文采斐然,
写的信当然是撩人心弦的情书,
杨绛的那颗芳心被迅速融化。
1935年7月13日,
钱钟书与杨绛在苏州老宅举行了结婚仪式。
再后来随钱钟书远赴英国牛津大学,
杨绛和钱钟书在这里如鱼得水,
除了听课外,
两个人举案齐眉,赌书消得泼茶香。
饱学终日,乐此不疲。
回到寓所,就拉下窗帘,相对读书。
他们的爱情没有那么多第三者,
也没有那么轰轰烈烈,满城风雨,
却是最让人羡慕的爱情。
认定了一个人就与他相依相伴,
相濡以沫,安稳一生。
03
钱钟书虽然将婚姻比作围城,
城外的人想进来,城里的人想出去。
可他和杨绛却是例外,
有一次,杨绛读到英国传记作家概括最理想的婚姻:
“我见到她之前,从未想到要结婚;我娶了她几十年,从未后悔娶她;也未想过要娶别的女人。”
把它念给钱钟书听,钱钟书当即表示,
“我和他一样”,杨绛答,“我也一样”。
杨绛女儿钱媛
在英国时,杨绛怀孕,
钱钟书说了这么句痴话:
“我不要儿子,我要女儿,只要一个,像你的。”
而那时的杨绛,对于“像我”并不满意,
她想要一个像钟书的女儿。
杨绛在医院坐月子期间,
钱钟书过得十分辛苦。
他一边准备毕业论文,
一边要来医院看望妻女,
还得独自料理日常生活。
一个人的日子不好过,钱钟书屡屡出错。
每每如此,
他便似孩童一般跑去跟妻子说“又做坏事了”。
弄翻墨水,弄脏桌布。
杨绛说,不要紧,她洗。
弄坏台灯,黑灯瞎火。
杨绛说,不要紧,她修。
弄烂门轴,关不上门。
杨绛说,不要紧,她装。
杨绛的“不要紧”三个字,
成了钱钟书最大的安慰与寄托。
只要妻子在,一切都安稳。
有一次,钱钟书额上长了一枚疔疮,
久不见消退,钱钟书心有隐忧。
见到丈夫神色不好,
杨绛就说:“不要紧,我会给你治。”
钱钟书一听,即刻心安。
杨绛只是帮他热敷,疔疮却真的被拔掉,
半点疤痕也无。
其实,身为大家闺秀的她又哪里会做?
然而,为了钱钟书她几乎变得无所不能,
将两人的日子过得井井有条。
佳酿尘封香更浓,相遇相守才更懂。
一路走来,看罢了太多。
人走席散,天涯各安。
只有我们的欢喜,始终如一,不离不弃。
艰难岁月里,夫妻两人虽患难依旧深情。
《围城》是在沦陷上海的时期写的,
为了支持丈夫写作,
杨绛立刻停止了手头的戏剧创作,
全力维持生计。
杨绛说:“我急切要看钟书写《围城》,
做灶下婢也心甘情愿。”
1947年《围城》成功问世,钱钟书在序中说:
“这本书整整写了两年两年里忧世伤生,屡想中止。由于杨绛女士不断的督促,替我挡了许多事,省出时间来,得以锱铢积累地写完,照例这本书该献给她”
在“大师”和“大师的夫人”这两个角色之间,
杨绛选择了后者。
是多么大的爱意,才能让她为了丈夫,
放弃自己在文学上的追求,
文字间的杨绛让我们看到一个知识分子的人生智慧,
而现实中的杨绛更让我们看到一个妻子的生死坚守。
同年,短篇小说集《人·兽·鬼》出版,
在自留的样书上,
钱钟书为妻子写下这样无匹的情话:
“赠予杨季康,绝无仅有的结合了各不相容的三者:妻子、情人、朋友。”
04
惟有身处卑微的人,
最有机缘看到世态人情的真相。
“人人需洗练”。
时势变动,人就也要跟着往前走。
风雨飘摇的年代,杨绛被发配去打扫厕所,
和之前所享受的知识分子待遇,可谓一落千丈。
可她并不如何沮丧,
反而觉得享受到了向所未识的自由,
可以见识到世态人情的另一面。
她被剃了阴阳头,也不怎么伤感,
还亲自动手,自制了一顶假发,
第二天就戴着出门买菜。
即使被发配打扫厕所,她都能清理得一干二净,
让人顿生敬重之心,这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那几年,很多人劝他们夫妇离开中国,
他们一口拒绝了,
我们从来不唱爱国调。非但不唱,还不爱听。但我们不愿逃跑,只是不愿去父母之邦,撇不开自家人。
我们是文化人,爱祖国的文化,爱祖国的文学,爱祖国的语言。
一句话,我们是倔强的中国老百姓,不愿做外国人。
正是因为对自身的境遇不那么敏感,
所以她才能随遇而安。
也正是杨绛的坚强,支撑这个家一直没有倒下。
她一生所求不多,
只希望能在动荡乱世中拥有一张安静的书桌。
正是在那样艰难的处境下,
杨绛不仅辅佐钱钟书出了宏大精深的传世之作《管锥篇》。
她还自学西班牙语,着手翻译八卷本《堂·吉诃德》,
后来被称为最好的译本。
在《将饮茶》中她写道:
“常言彩云易散,乌云也何尝能永远占领天空。
乌云蔽天的岁月是不堪回首的,可是留在我记忆里不易磨灭的,
倒是那一道含蕴着光和热的金边。”
有人说她一辈子这也忍,那也忍,
她撰文称,
含忍无非是为了保持内心的自由,
内心的平静。
05
杨绛先生,一个才华与贤惠并重的女子,
哪怕走到人生的边缘,
依然敢于坚定地说“要好好儿活”
1994年,钱钟书病重住院。
不久,女儿钱瑗也病重住院。
已经八十多岁的她,来回奔波,照顾二人。
她曾说,
“钟书病中,我只求比他多活一年。照顾人,男不如女。我尽力保养自己,争求‘夫在先,妻在后’,错了次序就糟糕了。”
1997年,他们的女儿英年早逝。
深受失亲重创的杨绛对钱钟书说:
“你放心,有我呐!”
内心之沉稳和强大,令人肃然起敬。
一年后,钱钟书也去世。
在丈夫与女儿相继离世后,
她深居简出,很少接待来客。
“我一个人,怀念我们仨。”
功成名就的晚年,杨绛几乎不出现在公众场合,
每天读书写作,平平常常地过日子,
和一般的老太太一样,
早上起床吃饭,在家里溜圈做操,
有的时候看朋友,有的时候朋友来看她。
唯一一个动作便是拿出稿费办了“好读书”奖学金,
那还是为了完成钱钟书的遗愿。
图 | 沈建中摄影
2005年,杨绛躺在医院病床上。
一直在思索一个题目:走到人生边上。
她被给这个题目缠住了,
想不通又甩不开,便寻寻觅觅找书看。
一个95岁的老人为了探索人生意义而读书,
这恐怕是现在20出头的人也没心气儿干的事儿了吧!
与外界不多接触的她,
早就借翻译兰德的诗,写下了无声的心语
我和谁都不争,和谁争我都不屑;
我爱大自然,其次就是艺术;
我双手烤着生命之火取暖;
火萎了,我也准备走了。
杨绛经历了那么多风霜,却始终能化戾气为祥和。
在这熙熙攘攘的世间,多数人都想着出人头地,
可杨绛不这样,她读书写作、翻译治学,
只是因为兴之所至,并没有一丝争名逐利之心。
一个人不想攀高就不怕下跌,也不用倾轧排挤,
可以保其天真,成其自然,
潜心一志完成自己能做的事。
在这个喧嚣躁动的时代,
她的安宁及淡泊显得无比珍贵,
又令人无限动容。
曾经有两句话谣传出自先生之口,虽然并非如此,
我却觉得是杨绛先生一生的写照:
我们曾如此期盼外界的认可,到最后才知道,世界是自己的,与他人毫无干系。
我们曾如此渴望命运的波澜,到最后才发现,人生最曼妙的的风景是内心的淡定与从容。
一百多年的漫长岁月,
在她荣辱悲欢的绝代风华里锻造出
柔韧、淡泊、独立的人格魅力,
她用自己的生命之火烤暖了人世间所有的幽暗和不明。
岁月轮回,静水流深。
她这一生,如同明灭之中划过的一根火柴,
用幽幽微光照亮着茫茫穹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