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阳春三月,春风浮动,杨柳依依。
出了南城门,再向南行几里便可遥见当年的傲剑山庄了。十年相隔,山庄也废弃了十年,想来庄内已是杂草丛生,一片荒凉了吧。少年边想着,边朝山庄走去。再近一些,却发现从山庄里竟散出淡淡的炊烟。少年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走到山庄门前,不由得心绪有些波动。深吸了口气,推门而入。庄内竟盛开着满园的桃花,散着淡淡的花香。虽是散栽无序,却也尽在妙处,毫无半分违和。
炊烟是从山庄角落的一处偏房里飘出来的,循径而去,见门前陈列着一些居家物事,竟有人在此长住。而此处当年查封之后,则为禁地,而今虽时过境迁,但有人居住于此也难免有些打眼。于是他轻叩房门,随即便听到房内脚步声渐进,听着开门声,心绪不免又有些起伏。门开之刹那,一颗心似要跳将出来。开门的竟是一位年约十七八的少女!他不由得一怔,随即问道:“此处十年之前已为禁地,不知姑娘为何人,竟在此居住?”
少女见着面前这位少年,虽是书生模样却也颇显伟岸。想他非友即敌,自己此来就是为报不共戴天之仇。纵然是敌倒也不怕,了结了便是。便道:“敝女子乃是故庄主的遗女,自幼居住于此。十年前那场变故之后,移居远方,而今年长,感念先人,所以重回故地......”
少女几句轻柔之音却如惊雷落在少年心上,眼前这位,竟是自己指腹为婚的斯云妹妹!当年那“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的回忆历历浮现眼前。也真是上天不负佳人颜,而今她已出落得如此亭亭大方了。
“你......我......”少年一时说不出话来,虽是故人重逢,但还未相认,话到嘴边却又不知该从何说起。然大仇未报,此刻岂能儿女情长。再有一年,自己武功大成之时,报仇便指日可待,到时相认未晚。便作揖道:“小生路过此地,口中干渴,见庄内有炊烟飘出,想是有人,特来讨口水喝,打扰之处,还望海涵!”
少女微微一笑,道:“公子稍等。”便转身返回屋内。
及至端水而出,少年正在桃花林中,感受这满园春色。他似乎感受到了少女,转身回头的一刹那,他的身形竟似曾相识,仿佛与当年的崔哥哥颇有几分神似。
少年走到少女跟前,复作揖道:“多谢姑娘!”说毕便捧出双手欲接过少女手中的那碗水。
少女不由又是微微一笑,只是初时未留心,此时愈发觉得他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语似乎都是崔哥哥的痕迹了。
少女将水递与少年,少年端过一饮而尽,却未将碗还与少女,竟是小步至桃花林间,叹道:“此中桃花林,想是集春色之大成了!”
少女只依旧挂着浅浅的笑容,仍未发一言一字,仿佛正若有所思。
少年又道:“只是这桃花林再美,犹不及姑娘之万一也!”
少女闻言,脸上不禁倏然泛红。目光也移至地上,不敢再看向少年。双手互握着,似乎不知该将其置于何处。脚下微动着,似欲离去,却又不知该去向何处一般。却又只是微红着脸,立在那儿。
这一切尽在少年眼中,虽是无礼,却又不舍将双目移开半分。
少女感受着少年对她赤裸裸的凝视,直觉斯人正是其魂牵梦绕之人。虽是直觉,可世间女子之直觉常比巫师的占卜犹为可靠。念及少年对她的赞美和关切,少女不禁愉悦与娇羞相和,同映在脸上,使她那精致的脸儿更加红润。兼着沐于春风与花香之间,更有春阳相抚,一时之间,堪与春光争色。此情此景,当真是清香与和风交融,佳人同春色相映。
少年不禁看得痴了。片刻之后,似觉不妥,便走到少女跟前,双手捧碗递向少女,道:“多谢姑娘的水!”
少女依旧无言,接过碗紧握于双手之中,却未曾抬过双眼。
少年又揖道:“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奈何在下身负要事,事成之后定来报姑娘厚恩,后会有期!”言罢即转身离去。
少女当即抬眼望去,欲言又止,望着他渐去的背影,她又确信了几分。
转眼一年将去,少年武功已成。
又是阳春三月,月圆之夜。清冷的月光伴着清冷的夜风。今夜,少年就要去了结十余年的仇恨。
来到仇人宅前,里面正笑语嫣然,谈笑风生。少年走到门前,微微提力,推门即入,径自走进院内。众人止了言语,纷纷将目光投向这位不速之客。月光之下,少年自是英气勃发,带着一股杀气随着夜风散开。
少年却只盯着院内正中的一位中年长者,道:“阁下想必就是名震江湖,声扬庙堂的段天恩段侯爷吧?”
那长者由坐而立,亦是不怒自威,威风堂堂。道:“鄙人正是段天恩,不知这位少侠是何人,有何指教?”
少年冷道:“杀你!”言毕,众人已是议论纷纷。院中护卫皆提高警惕,严阵以待。夜风仿佛也添了几分寒意。
长者亦不禁微怒,却仍按下心中怒火道:“不知少侠与我有何仇怨?”
少年道:“杀你自是替天行道!你可还记得,十几年前,誉满天下的崔柳之交?”此言一出,人群近乎沸然,斥逆之声此起彼伏。
长者道:“当然记得,崔尚书崔大人和傲剑山庄的柳庄主,有金兰之义。虽志向不同,却心意相通,不争功名,大隐于朝市。一个居庙堂之高,一个处江湖之雄,不论朝堂还是武林,一时都为佳话。”
“只是奈何他们二人阳为大隐,暗地里竟相互勾结,意图谋反,更欲统络中原,称霸武林,其心可诛!”人群里站出一老者忿忿道。“侯爷查处他们才是替天行道。阁下纵是他们至亲,若为他二人报仇,也是不义之举!”
“哼!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姓段的不过是觊觎柳庄主的傲天剑和他的天傲剑法!”少年想着多说无益,说话间剑已出鞘,朝段天恩刺去。
剑身未至,剑风先行。一时之间,夜风似住,月光恍若一块巨冰,洒下满天的清寒。人群不禁闭了言语,望向少年。
那老者岂容少年丝毫不将自己放在眼中。一招龙爪手向少年抓去。龙爪手本是至为凌厉的功夫,那老者更是将其练得炉火纯青,一抓一下,少年似是已然闪避不及。
少年竟是兀自从容,转刺为削,转身之间,一招“月下飞霜”业已使出。身法之快,莫能观清,眨眼之间,剑已抵在老者胸膛,少年更是毫不迟疑,微微提力,剑已刺入,直透胸膛,继而抽剑复又指向侯爷。诸般动作,一气呵成。那老者自倒地无声,鲜血直流,怕是不活了。
众人见少年剑法之精,出招之快,莫不心惊。然心惊难消盛怒,那老者在江湖之中也是德高望重,竟毙于少年一剑之下!淡淡血腥味在空中散开,那月冰更添了几分寒意。
众人于是纷拥而上。少年犹是从容之间,仍是那招“月下飞霜”。只是一招之中,诸多变化在众人中使将开来。想那招“月下飞霜”,名曰月下,自是越盛的月光之下,其威力越大。而此夜,那寒冰一般的圆月,与这一招,竟是堪称绝配。一时之间,惟见剑光上下,众人间,中招叫痛声不绝于耳。
那侯爷见少年只使那一招,已叫多名江湖高手毙命,亦是暗自心惊,少年之功力,实是深不可测。想来自己纵然傲天剑在手,加上独门绝学断风掌和当年威震武林的天傲剑法,怕也难胜过他的飞霜剑。于是唤过一名心腹,命他速去调集万名护城军和弓箭手来助。
说话之间,众人已尽倒于地上,只剩一老翁静坐院中旁侧,似是这一切皆与他无关,而他只是看这一场人间戏。而少年依旧持剑,直指侯爷。
侯爷见老翁犹如此,不禁问道:“知世仙翁,你何以还不出手?”
那老翁道:“你既知我名号,又何必问我为何不出手呢?”
侯爷一时语顿,只又添了几分怒意。但见少年剑招已至。侯爷以断风掌应战,那断风掌也是名不虚传,掌力所过之处,风为之断,其威可知。登时掌力疾劲,掌风烈烈,在少年剑光之下来回相逼,身法也是极快,转眼间已过了几十招。只是在少年的飞霜剑下,已渐不支。遂使力闪过,拔出傲天剑。傲天剑一出,剑光欲与月光争辉,少年的剑光登时暗淡下来。
少年犹是从容,只稳稳将飞霜剑法一招一式使将出来。只是傲天剑剑锋所到之处,剑气凌厉,加上特为傲天剑所创的天傲剑法,少年此刻虽不劣势,竟也占不到半分好处。
转眼之间,一套飞霜剑法已一一使出,只奈何为傲天剑所欺,需避其剑气,各招精妙之处难以显露,犹是相持。
在此相持之间,少年忽见稍远处似是府外,闪过一阵剑光。心下不禁掠过一阵不祥之感。那阵剑光自也在侯爷眼中,料来应是自己心腹遇到了什么敌手,只是其为暗器门第一高手,想来解决江湖大多高手只在分秒之间,是以毫不心移。恰见少年难得走神,一招满是杀气的“傲剑问天”已逼至少年。高手过招只在分毫。这一招少年已避不及,即以剑格挡。只是傲天剑下,少年这柄剑只是俗物,是以,这一隔挡只微消剑势,少年的剑便已作两段。再行闪避,少年左肩已是中招。只是闪避亦是一险招,少年中招同时,断剑也在侯爷胸膛划过。若非断剑,侯爷怕是已作两段了。
二人俱皆受伤,遂停了相斗,运气护住伤口以便再战。侯爷心知,若非心腹所率军队来援,今日怕是要命丧少年剑下。想来心腹轻功颇佳,护城军离此不远,又是嫡系,军纪严明,应不久便能赶到,那时便无所畏惧。现下只需拖住时间,便可稳操胜算。
侯爷道:“少侠功力虽是高深,只是鄙人也是当世顶尖的高手,而今你剑已断,纵然拼死杀了我,在我那即将赶到的万余护城军下,怕也插翅难逃!”
少年竟是不理,丢了断剑。
只见少年右手捏了个剑诀,指尖竟微微露出尺余的剑光。
侯爷不禁大为心惊,叹道:“你!你小小年纪竟已练成了飞霜剑法最高境界——剑气飞霜!”
那坐在一旁的老翁亦是一惊,能练成这招的皆是不世出的武学奇才,不想这位少年年纪轻轻,已达到这样的境界。他号称知世,却此时才知世上有此人物!剑气飞霜乃是剑法武学的至高境界,其以气为剑,凝于指尖,剑气所到之处,皆是剑锋,威力极大。然剑气仍只是以内力驱动的真气,无法防守傲天剑这样凌厉的武器。不过,能练至如此境界,剑法定已登峰造极,只需以攻为守,已是不败之地。
剑气之下,奇招迭出。剑气清寒,冷风阵阵,一时竟有一股刺骨的寒冷笼罩在庭院之中。侯爷只见一团剑气向自己而来,惊惧之下,一时竟不知如何应招。只见剑气越发逼近,侯爷也不愧是当今武林的绝顶高手,知是避无可避,当即定了定神,提起傲天剑跃入剑光之中。
但几招之下,已是不支。忽而只见剑气之剑向胸口刺来,已是避不可及,遂横剑隔挡。少年见他以傲天剑相隔,知傲天剑非为俗物,乃提起十二分的内力,击于剑上。这一击着实刚猛,剑气穿过傲天剑身,直透侯爷胸膛!侯爷未及反应过来,已然毙命。手里犹自紧握着傲天剑,缓缓倒下之时,那傲天剑竟也从少年一击之处,断作两段。剑气飞霜,这阳春三月里,院中草树竟都覆上了一层薄霜。老翁发须之上亦凝结了淡淡白霜,自在一旁惊叹。
少年大仇得报,返身且走。老翁见此,向少年言道:“少侠且慢!少侠剑法出神入化,剑气飞霜更叫人大开眼界。为崔柳二位侠士报仇实属替天行道,侯爷能死于剑气飞霜之下,也算死得其所。只是此中各大武林高手,不过受侯爷蒙蔽,如此赴死,实是无辜......”
少年道:“除侯爷外,余者虽剑透其胸,然已避要害,救治他们,有劳前辈。”言毕即走。
老翁道:“少侠慈悲,老朽感服。”
少年却是不理,犹自离去。
路经府宅后门,见不远处横着一位男子,想来侯爷之前所言万余护城军非虚,想来自己暗有高人相助了。高人既然不愿留下痕迹,多思也是无益,便径自回住所去了。
十一年苦练,大仇终于得报。一年以来,时时想与佳人执手相伴,白头至老。而一年期待,明日便将成为现实。一夜辗转,及至凌晨方才入眠。
醒来时,已是晌午,整理成去年书生一般行装之后,便往城南傲剑山庄而去,此日距上次相逢,恰整一年。
正阳春三月,春风浮动,杨柳依依。
出了南城门,再向南行几里便可见当年的傲剑山庄了,只是再近一些,却不见从山庄中散出淡淡轻烟。少年不由得加快了脚步。越近一步,似是心跳便越快了一分。
走到山庄门前,推门而入,犹是盛开着满园的桃花,散着淡淡的花香。只是桃花林下,已覆了丛丛杂草。忽有一股极为不祥的预感袭来,少年已无心桃花,速速穿过已满是杂草的桃花径。
至偏房门前,依旧摆放着居家物事,只是都覆上了灰尘,不及敲门,少年即提力推门而入,房内竟已结了些许蛛网,房内物事皆已蒙尘。
少年一时万念俱灰,由房内缓步而出,望着满园依旧的桃花林,去年那人面与桃花相映的景象仿若幻影,不禁悲不自胜。
少年右手竟又捏作剑诀,剑气凝于指尖,一时剑光笼罩在桃花林畔一堵青石墙上,片刻之后,剑气剑光俱消。
少年死心而去。
那石墙上铭着:
题都城南庄
去年今日此门中,
人面桃花相映红。
人面不知何处去,
桃花依旧笑春风。
本文纯属虚构,聊以过武侠之瘾。只奈何腹内笔墨贫乏,心中惭憾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