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母的人生，在大部分人的眼中是完美的，事业顺利，三个孩子中有两个大的已经成家，还有一个是我。

大概二十天以前，父亲喝多了，一向不太爱讲自己的经历的他，突然回忆起他的初恋。

父亲是七八十年代白手起家的年轻人，二十五六岁与母亲的父亲成为朋友，后来与母亲结了婚，两个人有共同的目标，共同的眼光，人们都说，他们俩在一起，是强强联合。

父亲从小就是一个顽皮的孩子，爷爷家条件不错，在那条街上还算有分量，所以父亲从小便横行霸道，呼风唤雨。

“别的男孩到了十五六岁，都知道盯小姑娘了，就我不知道。”父亲笑自己“情窦”开得太晚。

二十岁以前，他都是带着一帮兄弟瞎混的“傻小子”。

后来，在父亲二十岁的时候，爷爷实在看不下去父亲继续鬼混，便在家附近的商场给父亲找了份采购经理的工作。父亲长的好看，嘴又甜，没过多长时间，商场里工作的同事便纷纷介绍自家闺女给他。那位姓刘的阿姨就是其中之一。

刘阿姨和父亲一般大，身材高挑，人又”板板正正“的（父亲原话），是商场里的出纳员。其实，父亲在初到单位时一眼就相中了她，刚好有人介绍，两个年轻人顺其自然地成为了情侣。

和现在的年轻人一样，他们一起看电影，野餐，父亲说，他会骑着他的摩托车，带着她去郊外采花。

我不停喝水，掩饰我的尴尬，掩饰心里为母亲的愤愤不平。

“不过那都过去了。”父亲看出了我的不自在：“没多久我们就分手了”

父亲的脸逐渐变成微笑。

他与刘阿姨感情很好，但还是难防被别人差了一杠子。

他们两个人共同的同事是一位比父亲年长两三岁的阿姨，就暂时叫她大阿姨吧。这位大阿姨因为工作关系，经常与父亲接触，一来二去，便喜欢上了父亲。奈何父亲天生没长这根弦，对人家的喜欢一无所知。

在某一天的早上，父亲发现刘阿姨的脸肿了。父亲当然很心疼，赶紧去问到底怎么了，可刘阿姨什么也不说，在父亲的再三追问下，刘阿姨终于承认，她是被她的父亲打了。

刘阿姨告诉父亲“邻居特意来告诉我爸，说你吃喝嫖赌坏事做尽。”

父亲摸不着头脑，虽说自己十几岁时一直鬼混，吃喝他认了，赌他也认了，但嫖这种事是他从来都没想过的啊。父亲很无辜“我都没时间想这些。”

刘阿姨告诉父亲，自己当然是相信他的，但无论如何，父亲应该去拜访一下她的父亲，得让老人家知道他不是这样的人。

没隔几天父亲便提着东西去见“未来老丈人”了，老人家对父亲的态度也由很差变为一般。

过了几天，刘阿姨来上班，父亲发现她又被打了，父亲自然知道是什么原因，但又没有办法，人嘴怎么能是说堵上就堵上的。

父亲想了很久，去找刘阿姨提出分手：“既然你父亲不同意，我们分手吧。”

父亲告诉我，他就是不想看刘阿姨老是挨打。

刘阿姨哭得不行，她不要分手，宁可远离家里，也不要分手。

“我哪舍得她离开家，他爸宝贝她，所以才这么介意我的作风。”父亲轻轻吸烟。

后来，两个年轻人以一个浪漫又心碎的方式解决这个问题，悄悄谈恋爱，背着家里，能拖多久就多久。

相安无事地度过几个月，我的父亲出事了。

正在上班的他突然被批捕，盗窃罪，有期徒刑三年。

他被抓到警察局里才明白是怎么回事。

在那个汽车十分罕见的年代，他有一辆纯进口日本摩托车，是无数人眼中的焦点，哪一辆车可以够一个大家庭两年的伙食费。他成了其他年轻人争相模仿的对象，奋斗的目标。在他拥有了那辆摩托车两三年以后，城市里的又一位年轻人也买了一辆跟他的摩托车一模一样的车。

在出事的前几天，父亲不小心磕到了摩托车的油箱，所以原本完美的油箱上出现了个大坑。父亲把摩托车送去修理，但父亲不知道的是在几个小时以后，另一个拥有同样车型的人也把摩托车送去那个修理铺换机油。

父亲送完摩托车便急着去上班，他怎么也没想到，他最好的朋友在父亲走后的一段时间，路过那个修理场，所以动了坏念头，他把两辆摩托车的拍照调包了。

换机油那位车主回到修理铺一看便急了，好好的摩托车怎么这么大一会功夫就出现了个大坑，赶紧报了警。

“警察去了一看，不用猜就知道是我的”

父亲稀里糊涂地被抓了，他怎么也没供出自己的朋友：“人家也是为了我。”

“那也不该这样！”我想起前几日还来我家找父亲聊天的那位大伯的脸，有点生气。

“这就是我命里带的，你看你大爷，胆子那么小，也就为了我，他才敢做这事。”

父亲进了监狱了，奶奶一病不起，她怎么也想不通，自己为什么养出了这样一个儿子。

刘阿姨去探视父亲，明显又挂了彩。

“你以后别来看我了，咱俩正式分开，你找个好人嫁了吧。”父亲一咬牙，说出这样绝情的话。

“真是你偷人家摩托车？我不相信！”刘阿姨泣不成声，失望，心碎交织在一起。

“是我一时动歪心思了。”

三十多年后的今天，父亲告诉我，他这半辈子，只觉得那天最痛苦。

刘阿姨愤然离去，父亲的兄弟们在外筹钱，疏通。

一年以后，父亲出狱了。

出狱后的父亲无法再回去上班了，他做起了生意，认识了我的姥爷。

“你从那天以后再也没见过她吗？”我的直觉告诉我，父亲一定会偷偷关注她。

“再见面的时候你哥你姐都上幼儿园了，我跟她遇见，唠了几句，像是老朋友了。”

“她结婚了吗？”

“她等了我八年，知道我结婚以后，她都没死心。”父亲掏出手机，点开一个群聊中的头像“看，她长这样。”

屏幕上是一位五十多岁的，很有气质的阿姨，但父亲与她不是好友，我看不到其他照片。

父亲知道关于他“吃喝嫖赌”的流言的源头时，已经是与母亲结婚以后了，那位大阿姨来恭喜他和妈妈，开玩笑时说出来真相“当初为了追你，我还跟小刘他爸说你作风不好！”

父亲五味杂陈，却又无可奈何，过去的，都已经过去了。

“前一段时间商场老员工聚会，她没去，听人家说，她条件不错，但也还是心里不舒服。”

“我什么不舒服”我明知故问。

“...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