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在昔
我有好几天没有看见妞妞了。最后一次看见它,是下午从外面回来,太阳火辣辣地晒着,妞妞趴在楼道里的水泥地面上。楼墙落水管的尾端接着一个小不锈钢盆,盆里经常是空的,除了下雨天。
我拿着空盆上楼接满水然后放在原处,妞妞过来喝了半盆水,随后懒洋洋的卧倒在不远的墙根处。
有一天早上五点出门,妞妞从楼上跑下来,不停地晃动着尾巴,嘴里发出着急的声音。打开楼道门,妞妞箭一样窜了出去,它在小区外面的荒草丛中蹲下了。住在这里快两年了,从来没有见过妞妞在楼道里,院子里,或者是汽车的轮胎上留下痕迹。流浪,寄人篱下的日子,让它学会了察言观色。任人呵斥,任一些调皮的孩子摆布,它总是低眉顺眼,一副惹不起,就赶快躲起来的样子。
而那些家养的狗,不论大小,不带牵引绳,随意的在楼道里、院子里肆意活动。为了占领地盘,它们在楼道里,院子里,有时候亲眼看见它们在楼下停泊的车辆轮胎上小便。
妞妞知道自己和院子里那些有家的狗的区别,所以,它是自卑的。有人扔到垃圾箱旁边的骨头和食物,它也是等到其他狗(比如那只熊)都离开了,它才上前扫扫剩。它的神情,它的一举一动,都让人时时刻刻的感觉到是卑微的。
有时候,它也想让自己有些尊严。
有好几次,它去楼上找熊,我正好开门,往常它会摇着尾巴站在门口。可是那几回不了,它像没有看见我一样,目不斜视,好像在跟我说:“放心吧!我不是来找你要吃的。”然后踩着小碎步,屁股一扭一扭,优雅的上楼去了。说优雅一点儿也不过分。那种坦然自若,刻意疏远的距离让我对妞妞刮目相看。
我想起战国时期,那个不吃嗟来之食的饥民。这显然是一只落魄、无家可归,却又敏感自尊的狗子。
那几日恰逢下雨,往常妞妞总会落入人们的视线,可是好久没有看见它了,大概两三天的样子。平时比较宅,不喜交际,周围发生了什么事情,我往往都是后知后觉。一只和小区融为一体的狗,突然消失了。最近发生了什么事情?这个谜团一直困扰着我,接送儿子上学的路上,我也是自问,妞妞呢?妞妞去哪了呢?
我决定碰见熊的主人时问问妞妞,熊的主人应该知道妞妞怎么了,大多时候,熊和妞妞都在一起玩耍。
有一天下午出去买东西,楼上的邻居也下楼了,她经常领着孩子在楼下玩,我锁好门跟在她的后面下楼,一边问她:妞妞呢?
“妞妞——”她显然很吃惊,反问我:“你不知道啊!妞妞被抓走了。好多天的事情了。”
虽然预料到了,但还是很吃惊,“怎么突然就……”我语无伦次,觉得事情没有这么简单。
“你不知道啊!”她一边走一边说,“头两天熊把一个泰迪咬了,缝了六针!熊的主人赔了人家六百块钱!人家报警了,小区的业主群里……”说到这里,她问我:“你没有进业主群吗?”
“没有。”我说。
她笑笑,继续说:“那天警察开着警车来抓……”
“哪天?”我打断她。
“就是头两天,天刚要黑的时候。”
“妞妞没有跑吗?就静静地让抓了?”我有一肚子的话要问。更奇怪的是,发生这样的事情,就在小区里,我居然一点也不知道。熊咬泰迪是一个早上,就在楼下的院子里;妞妞被抓是一个黄昏,也是在院子里,我居然没有听见半点风声。
我们一路上说着这件事情,我还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抓妞妞那天我想下楼去看,我家人不让,说那有啥好看的。你说,咬狗的没被抓,妞妞被抓了。群里大家都说‘有主的狗咬人了,还能找到人,这没有人管的狗咬人了,那找谁去?’熊本来也想让抓走,可是最后它主人没舍得……”我默默地听她说着,就这样走到了超市门口。
一只狗的离去并不能改变什么。
从超市回来,我们在楼下玩了一会。熊的主人远远地走过来了,熊跟在他的身后。我有一肚子话想说,因为妞妞平时跟他最多,想必他也不忍心。没等我开口,他先说到:“你平时不怎么出来呀?我看你平时除了买菜和接送娃,就不太出来!”我大概知道了他后面想说的话,“妞妞被抓了……我刚才知道。”这已是事实,可我还想再从他的嘴里求证点什么。
“啊!……是的。两天了吧!当时我不在,我在别人家看球赛……”见我不语,“就是球赛嘛!回来时他们说把妞妞抓走了。”他把头转向别处,“其实……妞妞看门看得好的很!这群坏人!……”
才发生两天的事情,从人们的脸上和口中看不出任何的端倪,甚至没有听人议论此事,妞妞就这样从这个小区,从人们眼中,从记忆里消失了。我以为,这样事件的发生,至少小区应该变得如他们所期望,看不到那些随地大小便,或者是没有主人跟随不拉牵引绳的大小狗。可是随着夕阳西下,小区里出来乘凉的人越来越多,十多个孩子们在小区里玩耍,熊和另外几只家养狗和以前一样悠哉的在小区里晃悠,在人群之间,在孩子们的身边。
仿佛小泰迪被咬的事情不曾发生过,妞妞被抓了,人们终于可以高枕无忧了。
每次看见那些家养的,却独自在路上,在小区院子里晃悠的狗,它们体型高大,站起来比我还要高,我常常在心里捏着一把汗,假装淡定的从它们身边走过。它们远远注视着我的眼睛,仿佛一不小心就可以吞噬一切,比如,消失的妞妞。
2019.6.27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