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她
【葬寿】
她的眼神浑浊着,渺茫了最后一滴希望。
他的眼里,不再流河水。她的心里,不再淌血。当他说出“新欢”二字,当她抽离桌子上的旧物。
经年别去,不知道这是第几个通宵不睡了,剪碎寿命的窗花,剥离肝脏的溃疡,无所谓。
那个名叫事在人为的头像,邪恶地笑着。她看到手机许久久未响起的未接来电,他连续两天打了三次。在这个冬天的午夜过后,她在想,为什么今夜合不上眼。
连续他故去的两年来,夜晚都染上了,骨灰的颜色。睡在燃烧着纸钱的十字路口,每过一夜,便葬送一夜曾经。一个人,一间屋,一扇铁窗,生活也只不过是日复一日的,洒泪、洒泪。无血色的窗子,风灌进来,她像筛糠一样发抖,她疯狂找衣服,疯狂找被子,她冷得咽下衣服咽下被子,她疯了。那些日子里,她活得像一条患疾病的狗。
心室涨潮,暮暮夺眶,眼睛不久了,太多根刺,顺着耳畔倒扎入血肉,听觉不久了。世界影影绰绰,昏花的,耳鸣如破旧的机器厂房,滔天地响,明明这世界是清楚的,安静的,可她的时间、身体却因衰老而自发地轰鸣着。
“怎么样?痛苦吧”那个午后她全身失去了知觉,随后的两年闻到饭便想吐。倘若每夜都入梦,这重病毒已腌透了神经。
这四年来,她失去了一只眼睛,一具躯干,情痛久久溃疡成癌痛。
其他的不敢细想,不敢掀开,这些年留给她的回忆,只剩下残烛,列车,汾河旁。
【噩上兰】
黯淡里,崛围山只显露浅浅的黑色轮廓,汾河边的路,空气中黑而掺杂着灰,无一声人语。他和她,走在这条路上,拖着一辆车子。灰暗让他眼睛发昏,神也昏沉。她将吉他从车上拿下,来坐在了汾河边的石阶上。
“送君千里,直至峻岭变平川,惜别伤离,临清饮清酒,三两三。”
民谣流到了他和她的耳畔,伴着河水声,他说,这曲子真好听。她笑了,眼里盛满着泪的,他们不说几句话,只听见,风声,河水声,鸟飞声。
远山睡了,山西冰冷的空气,往往扑面,而往往令人眼里生长泪水,两个失语的人,好似哑在了画里。他们日复一日驱车、行走,无尽地的上坡、下坡,上车、下车。
他们是没有共同语言的人,当她拼命诉着些什么,发狂地鞠身拾掇他散迭的目光,他望着这个面前苍白色的女人,只有一瞬,便游离至了远山与河边。终于,她极力、疲惫后沉默,他若无其事,游离着,游离着。
她时时刻刻都想哭,在这个未知的地方,凄冷已成了生活的主色调,有时,身旁有人,也依然会感到孤独的,因为,一些人无法走入彼此的心,只得不断叩着旁人坚硬的躯壳,在貌合里神离,在欢颜中冰冷。日复一日,几年过去了,压抑、癫狂、渗泪渗血,两个人在做着彼此的形式与程序,这是有爱的,只是他听不懂她的语言,她也听不到他说话。
这些年,她的伤心病越来越重了,话也少了,但她无法离开他,否则要将整个心从胸膛里扯掉。他依然地,如置身事外,风轻轻云淡的,但他也痛,只因她抓烂了他的躯壳,露出一颗轻浮而虚空的心。
如果无言,那便唱歌吧,他坐在车后座,悲时有歌,喜时亦有歌,他在每一首歌的结束,说着“好,好。”
朝朝暮暮,脚踏过的路结着荒芜,在他同其他人聊的热火朝天,在他行走时众多路人的招手中,她冥冥觉得,或许是她错了,她不能做到与他深切交流。于是她疯了,就算同野狗般奔跑至腐烂,也要问清,你爱吗?他烦了,他将铁屋子上了锁,藏起了旧日记。
他们散了,但他们没散。此后的两年,她夜夜酿泪、堕泪,饮头痛睡去,直到天明。百日的汾桥,千日的旧事,需要多少泪能濯尽,不带痕迹。
直到她右眼渐渐看不见了。
【灰烬】
梦里已经换了一轮的人,是熟悉面孔,陌生身影,又是一复一日驱车的梦。往事终于不会历历在目了,只是,那道门外,瘦弱的街道,带着遗留的雨水,常忽而闯入她的世界。
或许,旧事死了,旧人也安葬,只有旧物,与失去的右眼,诠释那个人确实来过,她也确实经历过。
又是一个无眠夜,二胡声憔悴,她望着新人的脸,默默念:谢谢你将我从苦海捞上来。
故人他渐渐,从一个有色的人影,淡化成一抹轮廓,幻化,升腾,只剩一轮绮色空气,响着模糊的钵音。
【怆烟】
落寞夜,子时了,世界仿佛无人。深黑色的海卷起苍白的浪,海呜咽得沉痛,让她真想同海一齐大哭一场。在那个跨年夜她挂着笑容,眼含泪看那凄冷的烟花盛放,乐声空明神圣,开始了新的一年,她明白,旧的去了,真的去了,新的来了。
此刻,她不知道,在异乡,他正同新欢春光融融。
凌晨一点,阿那亚的烟花还未熄灭,看着镜子里,这个憔悴的,没有右眼的女人,她心如止水。因为她相信宿命,这命呵,罹患溃疡,罹患怅失,罹患孤独病。
她走上床,阖上眼,向终点走着,她等宿命车站的海鸥将他衔走,带她离开这冷冷的,死寂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