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想在“阿春先生”前加个“尊敬”之类的字眼,但想想,不合适。便省去了。
中午下大雨,外头积了水,坐着无聊,要打盹,一时竟想起滑稽可笑的阿春来,很觉有趣,便拿笔写写,作个消谴。
阿春很矮又很小,但头很大,油黑的宽脸,又挂着红红的宽鼻子。看着极不勾称,像个天外来物。可笑又可恶,我从小不喜欢他,就因他一个男人叫了一个女人的名字。
听村里人说,阿春小时候是精灵聪明的,他父亲是个小有名气的医生,家里宽裕,总一副地主少的打扮,看起来气派得很。但后来,偷吃了父亲的药,吐了口沫,昏了几日,两醒来,便呆了。教他父亲悔断肠子,弃医罢药郁郁而终。而其家族还算兴盛,适龄时候,曾给他“买”个老婆。但生完一个女儿就要逃走,捉回过几次,终还是走了。
我跟他女儿,是同年生的,他老婆,我自没见过。只听村里人提起:“喂,阿春,你那婆娘回来了喽!”阿春总是推手:“莫提,莫提……”一口书生气,逗得众人开怀的乐。
即便傻了,也改不过少年的性子,总要穿西衣西裤和一双长皮鞋,却不懂穿袜子,踩着后跟,成了皮拖鞋,西裤又长,老着地,惹一脚泥。西衣是很土的深褐色,我印象中,他从来换过。见人就把手袖的扣子解开。
如上,活像个绅士,村里人见了就问:“这条衬衣不错,谁给的?”“凤子买的,凤子买的,一直不舍穿,刚穿上。(凤子是阿春的姐姐)”阿春露出满足的笑,又匆匆走开,生怕什么似的。
如都是些不关已的琐事,我大抵不至于讨厌他,只是在我叔结婚当日,他被灌个烂醉,脸红透了,赖在叔家门口,人都嫌不好看,父亲竟要我带他回家,刚到半路就吐,把我吐了一脸,还笑,直教我恶心几个月才算没了事。
但讨厌归讨厌,阿春是有本事的,他是村里有名的闲人,每日早上推车上县城,晚上又推着回来。干嘛去了,没人说得清楚,却把女儿养大了,还很胖,村里人都说她长得像阿迎(阿春的老婆)。如真是如此,阿春还算是个有艳福的人。
除了这事,教我敬佩的就数他的胆量,村里有什么红白事,要烧长炮,都找他。烧长炮不是燃了就跑,得拖着走,完了才止。阿春愿意干这差事,无论被炸得如何都不计较,领一个红包就完事。
每年正月初十是村里的“灯界”。男了要择年“开形灯”,十四岁那年,我要“开灯”了。也得烧长炮,自要找阿春。阿春也怕被炸,要点炮时总扎步。一燃就跑,飞快了。要从我家直烧到土地公庙约莫百五十米,阿春就拖着走,叫着,跑着,跳着,完了,迎面走回。笑着摇头说:“炮不大好,不大好,药引短,又急。”乍一看他的西裤子被炸了几个口子,他不敢要赔,只一日不见笑。父亲晓理,另加一个红包给他,好添件新裤子。他推推就就说:“给杯酒就好,要不得红包,红包要不得。”
父亲皱眉:“图个吉利。拿好便是。”
阿春终是收下了。我却不曾见他穿新裤子。时己多年,我总觉有愧于阿春。
去年春节,阿春的女儿要嫁出去了,阿春狠狠地哭了一番。泪水,鼻水和口水一并齐下。教人看着心酸,我也跟着落几滴泪。不知现在阿春一人活得可自由快乐?
近日,听母亲说起阿春当了外公的事,心里竟泛了欢喜,高兴了几日。这样甘于被“剥削”的阿春,是该被好好写写的,或许,邀个出名的小说家为他写一部小说,也都值得。
唉,这个阿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