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叔

图片发自简书App

二叔病危了。

昨天听到父亲以慌乱的语气告诉我这个消息时,我感觉事态严重了。我隐约知道,二叔得的是癌,并且已经是晚期扩散到骨头,引致上吐下泄近三个月了。从化的亲戚原本打算国庆假期回去探病,但我感到,对二叔的抢救已是用分秒来计算,而我代替年迈的父亲去见一面也是刻不容缓了。于是我决定,明天就出发。

今晨六点半,我和四叔座上开往兴宁的大巴启程了。到达兴宁已是中午12点,辗转坐上开往梅县的中巴,于下午两点半终于来到了二叔住院的黄塘医院。这座医院的大楼都建得高大而漂亮,与其很乡下的名字一点不相称,反而这是粤东地区最好的医院了。推开病房的门,二叔那涮锅刷般的标志性大胡子首先映入眼帘,只是原来印象中又黄又黑的胡子现在全花白了,脸型也消瘦了很多。二婶说,二叔两个月下来已掉了三十斤肉了。我连忙叫了一声“叔”。二叔吃力地回应我,但嘴里发出的是含混不清的声音。原来二叔病得声带也受损了。我拿出父亲托付给他弟弟的一千块交到二叔的手上,说:“阿叔,这些钱是我爸给你看病的一点心意。”二叔的眼睛立刻红了,我也差点掉下泪来。二叔并不知道自己的病情到底多严重,他年迈的兄长也因远在他乡而不知到自己的弟弟病得有多严重。我算是“带着”我父亲的眼睛来了,让相隔数百公里的亲兄弟通过我进行了心灵的对视。二叔虽然说不出话,但他显然知道我站在他面前的意义,以致见到我仿佛见到哥哥而潸然泪下。

我父亲的家族是个命运多舛的家族。父亲三十年前遭遇严重车祸至今落下脑震荡的后遗症。父亲的父亲在73岁那年因为胃癌走了。父亲作为大哥共有四兄弟,他的三弟在49岁那年因为肠癌也英年早逝。如今父亲的二弟在69岁这个重要人生关口正在遭遇一场巨变。我生在从化长在从化,无法体会到父亲接连遭遇这些巨变是何种切肤之痛。四十年来,我与二叔的谋面也仅有数次,就算这次匆匆回来见上一面,也短暂得以小时计算。我不敢想象,今次一别,恐怕也难再有见面的机会。我唯一能做的,是在有限的时间多看他老人家几眼,并把对他零星的印象逐一拼凑起来。

我第一次见到二叔,是在1986年。那一年我高一放暑假,第一次踏上故乡白叶村的土地。据传百叶村开基祖是六百年前的余庭义公。他的父母原本膝下无儿,贫困潦倒。对面村的则人丁兴旺,富贵有余。有天来了个要饭的,被赶到余家。余氏夫妇拿出仅有的一只鸡招呼。要饭的很感激,立即教导余氏夫妇重葬祖先骸骨,可迎富贵丁旺。祖骨一下葬,对面村有两条大水牛奔突而来,村民追至索要。要饭的问他,你家水牛的角是硬的还是软的?村人不加思索地回答当然是硬的。结果一摸,水牛角竟是软的,村人悻悻离去。余氏夫妇有了两条水牛,从此兴旺发达,生儿育女,繁衍至今2000多人。

二叔一辈子就生活在人情善良敦厚的白叶村。他没有什么大志向,也没有什么大作为,因此一生也就庸懒在了农村。二叔给我印象最深的是他不修篇幅的大胡子。他似乎很满足他这个形象,于是竟保留了几十年。二叔是打猎的老手,回乡那一年他教我打猎,打了十多只鸟串成一串挂在老屋的房檐上。有一天临别时,二叔悄悄把我拉到一边,赠送了我一个小礼物水晶柱。我简直爱不释手,二叔怎么就知道这是我的最爱?

最近几年,二叔的儿子利文做起沙田柚生意逐渐出息了,在县城买了新屋,并在两年前把一辈子生活在农村的父母接到城里享福。可惜的是,二叔的幸福时光是那么的短暂。今年春节后,二叔突然很少出门了,抽了几十年的烟也戒了。三月,几十年一向无甚大病的二叔开始有腹泻症状,几个月反反复复不能停止,最后于9月底住进了黄塘医院。医院检查来检查去,也难以确诊,最后怀疑是二叔脖子上跟了他几十年的小肿块作怪,导致癌变。看着毫无征兆病倒的二叔,我突然感到人生的残酷无常。我心里想,相安无事几十年的小肿块居然在二叔要享老来福的时候发作,命运的玩笑开得也太大了吧。

第二天早上,我再次探望了二叔,要与他道别。治疗中的二叔似乎比昨天又精神了一点,让绝望的我似乎又看到一丝希望。我和四叔跟二叔说了很多鼓励的话,希望他振作,病好了来从化吃荔枝。最后我握住了二叔的手说,“叔,我走了”。眼泪再次在眼眶打转。

出了黄塘医院的大门,我再次回望了富丽堂皇的住院大楼。我想,楼盖得再漂亮、医术再高明,可病魔一旦来袭,人也是这么的无助和彷徨,甚至命悬一线。我身边的长辈正一个个的老去,在他们年轻的时候,我们没能力好好孝敬;当我们有能力的时候,他们却快要离去。到那个时候,就算一个吃荔枝的小小愿望也难以弥补了。

我想,二叔一生善良敦厚,“大水牛”式的奇迹或能再次出现。事到如今,我也只能默默祈求上天降下奇迹,让二叔大步跨过这道人生的大坎。                                    2010.9.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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