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北冥

        我永远都忘不了那个小镇。那里常年景色如画，那里常年人心纠缠，那里有我爱的人，有我恨的人，还有我多年坚持努力生活的动力。

　　我是一个从那个偏远的小镇走出来的养女，二三十岁的年纪，独身。在这个陌生的城市里，我已经度过了四个年头，每年除了此刻，我再也没有感觉到过生活是多么的孤独。

　　现在是晚上八点多钟，市中心灯火通明，新年的气氛也只有在这里才能感受到真切，可比不上平日的是缺少了拥挤喧扰的人群，街上的行人稀稀落落，我是其中一个。下班已经快要两个小时了，今年最后一天的工作也交代清楚了，我也该关上工作室的门，回去准备一个人的年货了。

　　手机时不时会响起提示音，早几天前已经回老家过年的朋友或者同事们都在和亲戚朋友一起欢度假期，朋友圈里的气氛温馨融洽。想着又是一个不回去的年，我关了手机提示音，继续往前走着。平日里我会挤地铁，可今天莫名的想走着回去，可能是难以抒发的情绪，或是不甘落寞的情怀，我现在的确感觉孤独了，在这个特殊的节日里，我承认了。

　　九年前，我还是一个高三的学生，那一年从那个小县城里凭借高考，如愿以偿的得到了离开那个让我多年来既爱又恨的偏僻小镇的机会，我的养母不顾她那个儿子的反对，还是卖了家里新打下的麦子，东拼西凑的把我送上了火车。她送我的最后一眼，眼神里面还是一如往常充满着愧疚与不安，我知道她的心情，我也知道她这样不计回报的对待一个养女的原因，我很感激养父母，可我却改不了一贯的冷漠表情。我无法再对这么一家人表现出来更多的温情，我怕原谅只会给自己带来更多更大的伤害，只有这样冷漠着，我才能有一种脆弱的安全感。

　　高二那年我开始排斥男人，也是那一年我终于知道了从小到大养父母的那个儿子一直欺负我的原因，这一切都是因为在他看来，我只是一个要回来的养女，而这个真相，我也是从那一年开始坦然接受。

　　小镇上没有高中，我初中结束之后考上了县里的公办高中，养父母终日盼着自己的儿子能够学业有成，可怎奈他们的儿子从小玩物丧志，长大后也不务正业，整日混混度日，如今我考上了高中，在他们看来在镇子上也是一种难得的荣耀。公办高中学费很低，只是对于养父母常年务农，打零工的收入来讲，我在县城里的生活费开销成了他们的难题，最终他们还是送我去了县里，我成了养父母的荣耀，也成了这个家里的功臣。

　　我高二那年，他们的儿子出外打工回来了，因为吃不了苦，挣不到钱，回来准备找人在邻村谋个媳妇。我从心底对这个哥哥有种怯意，他没有对我笑过，即便有过，也是冷冷的蔑笑，冷的我哆嗦。从小自从有了记忆，我就觉得这个哥哥好像打心底里恨我。在小学里，他看见别的男孩子欺负我，非但不帮我，还在一旁偷笑得意。在家时，趁着父母不在家，也多次瞪着眼咬着牙怒气冲冲的吼我，我吓得哭，还被威胁不能给父母说。长大了些，我把他的这种态度当做了是因为我的出现，夺去了本该属于他的那份疼爱，或者是别的物质上的“资产”，我曾鼓足勇气对他说过，我并没有想过侵占他的什么，而他却说:“这个家本来就没有任何东西是属于你的！”  我不解。

　　我就在这样的家庭环境下成长着，好在父母对我也算不错，说不上宠爱，但也没有亏待过我。我和那个哥哥常年很少说话，看着他整日冷冷的眼神，我心里逐渐害怕起来，总想着躲着他。我努力读书，去县城上高中的一个重要原因就是可以在学校住宿，能够不再受那种冷漠眼神的恐吓。在他出去打工的这几个月里，我每个周末都会回镇上，这也是长这么大以来我在这个家里待过的最温馨的一段时光。

　　他回来的那天我周末在家，叼着烟，穿着时髦不少，没什么行李，眼神依旧冷若冰霜，不对，清楚地看到还有一丝谄笑。就从那天之后，我不再害怕这个男人，并且想要他不得好死。

　　除了因为养父骑车到县城给我送生活费，遭遇车祸离世的那次，我再也没有回过镇子上。我一直待在县里学校，拿着每月养母按时送来的生活费和校方的资助，读完了高中，离开了那个县城。

　　大学四年的艰辛我不再敢去回忆了，陌生的城市里，我举目无亲。凭借着助学金和打工挣来的兼职费，我顺利毕了业。还了贷款之后，我只有两个目的了——  复仇 和 报恩。

　　生活并不像故事里那么容易，我多少次一个人流浪在陌生城市午夜的街头，饥肠辘辘是常有的事情，我并没有哭泣，更没有想过要放弃，反而这样的经历让我更加无比的坚定，我的内心像是染上了瘾一样渴望着再次回到那个小镇，我知道当我再次回去的时候，我是去复仇的！

　　我多次在夜里梦见过我的养母，我想她，我渴望回到像那段时间一样温馨的家庭里，我渴望享受着他们的宠爱，可梦的最后总是看到我愣愣的躲在角落里，眼睛直勾勾的，养父养母跪在我面前流着泪。后半夜再没有睡着过。

        我的努力最终让我开始有了“复仇”的资本，我多年的坚持带给我的不仅是能够在这个陌生的城市立足的能力，还有更多的自信。我拒绝了一个个追求我的男人，我还不能够接受这些男人看着我的眼神，还没有资格去谈论爱情。我一直构想着我的“复仇计划”，每天在脑海里重复着。我和几个朋友一起弄了一个工作室，坚持了三年，现在已经初成规模。我也始终是最努力最拼的那个，因为我知道，成功对我而言意义远远大于她们。

　　终于有一天，我订了一张通往那个镇子的车票，踏上了我的“复仇之路”。

　　小镇依旧景色如画，不知道人心是否依旧纠缠。我抱着复仇的心情回到镇上，相信我的眼神也会是冷若冰霜的吧。

　　在老屋里见到了这些年电话那头的养母，她眼神已经不太好，眼泪却还是那么晶莹。我给她寄回来的东西的包装都在这间老屋里见到，她握着我的手，力气很大。

　　“妈，您的儿子现在在哪？”我静静的问。

　　她抬头看着我，许久不肯说话，我看着她眼里依旧清晰的歉意，心里隐约作痛。

　　最终她还是带着我去了镇子北头的一户人家，一个看似中年的女人带着两个不大的娃娃，家里的陈设实在谈不上景气。我没有说话，养母简单介绍了几句，那女人很热情的招呼我，很显然她不知道这家里秘密。

　　片刻之后，一个中年男人扛着锄头挎着草篮从外边进来，脸色黝黑，不过我清楚的记得。他看见我的那一刻明显身体有些僵硬，脸色发白，眼神终于再无冷意，取而代之的是和养母一样的愧疚。我不知道我当时的心情是得意还是痛苦，我多年以来日夜想要复仇的这个人，俨然已经物是人非了。我的心里开始隐隐作痛，两个娃娃在我旁边乖乖的看着我。

半天，用稚嫩的声音说了句:“姑姑，给你水。”

　　我再也忍不住泪水，它们像是要从我眼眶里喷涌而出，我掩面跑出去，回了老屋，痛哭一晚。告别了养母，第二天买了票回到那个属于我的城市。

        已然多年。

　　我知道，春节过去之后，这个街道又会人潮拥挤，朋友还会归来，日子还会充实起来，我所经历的一切都是我的故事，除了努力与坚持，所有发生在我身上的事情都只是意外。冬雪消融之后，生活又会明媚灿烂。

　　现在的我学会了有节奏的生活，学会了去爱一个人，学会了去享受被人爱的感觉。我夜里不再梦见那个眼睛直勾勾的我，也不再睡不着觉，我偶尔还会梦见老屋里的养母，我会和她通电话，我还会寄回去一张车票，让她到我的城市，可我知道，我不会再回去那个“复仇之地”了。

        因为我已经完成我多年的愿景，我已经完美“复仇”！

  (来自一个火车上的旅途朋友的真实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