屈原
孟夏时分,草木莽莽。
白起攻破了郢都,襄王逃往陈国。转眼间家国不在,亲人离散,在所有的希望和信念碎为齑粉之后,屈原选择了离开。不忍面对,也无法面对。此时此刻,他,只是一个失去母亲的孤儿,唯有流浪,才能避免对着母亲已经冰冷僵硬的遗体时的那份排山倒海的悲恸。
然而,身逃离了,心真的能够离开吗?
孤身一人,跌跌撞撞地到了长沙,却忍不住一次次回眸遥望故土。他撩起衣袖擦了一下汗,或许是泪,终于决定回去。就是死,也要把尸骨留在自己的家乡啊!
于是,汨罗江畔,出现了一位失魂落魄的诗人,形容憔悴,颜色枯槁。那份悲伤还在,心,却踏实了许多——无论如何,这儿也是我的家,就让我长眠于滔滔不息的江水中,让我的耳朵永远倾听着浪花深情的歌唱,让动听的楚地歌谣永远陪伴我孤独的精魂吧!如果我的死能使他们警醒,能够激发他们誓死抗敌的决心,死何足惜!
就这样沉下去吧,沉到洞庭湖温软的泥土里去,沉到儿时洁净的旧梦里去。衣裤中的泥沙越来越重,我的身体却越来越轻。在这世间,糊涂的人太多,像我这样清醒的反而被视为异类,遭人谗害。黑与白,善与恶,上与下,谁能够分得清楚?
满腹无奈,满腹愤懑,满腹依恋,满腹无法言说的痛苦。
这一年,是公元前278年。
世有执于人,执于物,执于事者,而如三闾大夫这般执于心者又有几人?倘若他能够懂得“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我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我足。”的道理,又何至于此?只是那样的话,屈原也就真的死了。
陶渊明
陶渊明是一则神话,是出世的神话,也是入世的神话。
十三年的仕宦生涯,使他“猛志游四海”“大济苍生”的伟大抱负被无情粉碎,任彭泽县令81天之后,他终于忍无可忍,毅然决定辞官归隐,从此躬耕田园,享受“夫耕于前,妻锄于后”的世俗生活的乐趣。
毕竟是不甘心的。尽管对官场已经厌倦到无以复加的地步,可心仍然念系着天下苍生。晨兴理荒秽时,他暂时忘却了对家国的忧患,和所有身着布衣,汗流浃背的农夫一样,一心关心着他的蔬菜和粮食;采菊东篱下时,眯起眼睛,透过南山的雾霭,他又一次看到黎民的苦难。心,如何能恬然,淡然?
若要恬然,就让我们的人民都安居乐业,丰衣足食;若要能够淡然,就让战火从此远离了人间,让罪恶的倾轧,残酷的压迫都从这世上消失吧!惟有如此,我的心才能够真的安宁。
隐逸,是一种选择,是退让,也是抗争。入世,为的是黎民百姓;出世,为的是芸芸众生。
嵇康
无法想象嵇康临刑东市时的心情,但他的脸上一定写着两个字:“从容”。他缓缓走到刑台上,目光平静,神色安详。仿佛他只是去赴一次平常的宴会,去见一位同样散淡的朋友。
日影西斜,人头攒动。离行刑还有一段时间,不妨再来奏一曲吧!和以前在家时那样,轻轻拨动琴弦,情思便飘过渺远的天际,越过生死的界限。愚蠢的人啊,不要以为砍掉我的头颅便可以消灭我,我的精神早已穿越肉体的藩篱,到达不死不灭的境界。
或许,钟会那厮此刻正躲在某个角落里举杯欢饮,但当他听到我平静自若的琴声,一定会颜色突变,暴跳如雷。他自以为可以借司马昭的手杀死我,可他哪里知道我早已将一己之生死置之度外。对付狂吠的狗,最好的办法就是不理不睬,使他明白,他在我的眼里,委实连一只臭虫都不如。
司马昭算什么?我不是通过给山巨源的那封信狠狠地挖苦了他吗?钟会又算什么?还不是几次三番被我羞辱?我何尝不明白“君子坦荡荡,小人常戚戚”的道理,但刚肠嫉恶的天性,注定我不能像阮籍那样“口不臧否人物”,遇事便发,口无遮拦,注定会让我命丧小人之手。但即便这样,我也无怨无悔。
因为,从生到死,我始终都是我——嵇康。《广陵散》是绝唱,嵇康何尝不是 ?
苏轼
被贬儋州时,已经认定自己再也回不来了,此生只能将尸骨抛洒在瘴疴遍地的异乡了。遗憾是自然,但并没有太多的悲戚。杭州黄州颍州惠州,辗转了那么多年,世事早已看穿,心业已淡然,再加上一个儋州又能如何呢?
收拾了简单的行囊,坐上一只破旧的小船,顺流而去。流水滔滔,青山遥遥,哪里是我的归宿?哪里能容得下铁肩道义,侠骨柔肠?我不是冥顽不灵的异教徒,不是叛逆,我只是一个胸怀天下的士人,一个敢说真话的勇士。只是这世界不知何时混淆了黑白,颠倒了是非,无休无止的争斗渐渐迷乱了人的心性。新党,旧党,原来都是争权夺利的旗帜。
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生命本就是上天所赐,忘记身之营营,才能得到心之优游啊!将自己放逐于天地万物之间,方能体悟到宇宙之辽阔,造化之神奇,自身之荣辱得失,跟源源流长的自然风物相比,渺小得不值一提。
这样想着,不觉怨恨全消,头枕碧水,耳闻清风,沉沉地进入了梦乡。
简书大学堂无戒90天挑战营第五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