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第一次看到门吉时,他戴着酷酷的草编小帽,正在画室里听王老师指导学生的习作,诺大的教室,人头攒动地跟随,他的山羊胡子显得有点儿另类,作为强迫症患者的我拿着颜料板飘过,内心的潜台词是嗯嗯,刮掉了胡子这是个蛮帅的小伙儿。
这时燕姐走过来说,小花,明天你就要离开这里了,可是还没有去过棠口古镇,他有摩托,让他拉着你去那里转一转多好。说着,就望向门吉。那时,我正忙着画最后一幅油画的背景,估算一下时间觉得实在分身无术,刚要拒绝,站在旁边的门吉笑着说明天就要走啊,那我一定拉你过去看一下我们的古镇。虽然初次见面,但盛情难却,况且又是燕姐的朋友,我于是开始发愁最后一幅画该如何完成。门吉马上热情地安慰我说没关系,我可以等,反正是在这里听王老师画画指导。有了这句话整个心就放下了,我开心地告诉门吉,一定等我啊,最多半小时,我尽量速战速决。
可是因为惦记着玩儿心里开始长草,坐在角落里果断放弃将背景涂成渐变光芒色,二十分钟火速完成任务。
当我跑过去找门吉,他很吃惊地站在那里问我,这么快就画完啦。嗯嗯。我一边很自然地将他后背包包上尖尖的斗笠解下来戴在头上,一边照镜子和他说,这帽子借我好吧,回头还你,要不然我还要回去取自己的那顶。好啊。他回答。我们去棠口古镇多少钱呢。我又问。这时站在旁边的燕姐推了我一把,笑着说,小花,你别误会,他也是林老师的学生,是咱们的大师兄,家就在棠口古镇住,人家是专程陪你去玩儿,谈什么钱啊。听了这句,我尴尬地站在那里,都不知道手该放在哪儿,瞬间恨不得有个地缝让我钻进去算了。门吉特别善解人意地笑笑说,走啊。我不好意思地地将头发捋在耳后,低着头和他骑着摩托出发了。
门吉骑着他的宝贝摩托酷酷的,坐在后面有风吹过,我觉得自己也是酷酷的。
一路上放松闲聊,我才了解,原来门吉并不是普通山民,他曾经在深圳和浙江等地做了十多年的建材生意,这一次因为追随林老师学画,经过反复考虑,决定放弃之前的生意,回到家乡,门吉也准备在棠口古镇开一个公益画室。
因为镇里还没有最终商定画室的具体位置,门吉索性将自家一楼暂时辟做画室。走进去心里还是有小小的震动,墙壁四处都是他的油画,画里的天空和溪水无限澄净,就像他那颗单纯又一派天真的心。
门吉不仅喜欢画画,在根雕创作领域也有自己独到见解,整个画室最显眼的就是右侧木架上林林总总的各式根雕。
别致的茶台居然是一个质感厚重的旧石磨,想象一下在细碎的流水声里,再狂野的心也会因此停歇下来。
他会和我喋喋不休地讲根雕的形态和挖掘过程,每到欣喜处脸上闪着光芒,那一刻我特别羡慕他孩童般纯真的目光。
门吉对旧物也有很好的品位和见地。木架上有个年代久远的暗红色三层木屉,我看了一眼就心生欢喜,于是问这宝贝卖吗。门吉说这是他们家祖传的宝贝,至少有几百年的历史。整个屏南这样的木屉也就只有两个。
沉在画画的世界里久了,门吉放松自己的方式会是背着睡袋帐篷去附近的山顶看星星,或者骑着摩托寻一好去处寄情山水,再或者干脆拿着锄头去村里废弃的古窑和几百年前的旧物倾诉衷肠。说到这儿,他随手在旧物堆里寻了一个拙朴茶盏送给我,尽管釉彩乖张,我还是难掩心中的兴奋和喜悦。这应该是晚清的物件,村里没人喜欢,我却独爱古窑的旧物。门吉轻声说道。只可惜明早就要离开,缘分如此也只能接受。那一刻我恨不得马上拎着锄头和他寻宝去。
从他家出来,门吉就领我开始了棠口古镇的穿越之旅。棠口古镇的历史比双溪还早,节孝牌坊、文魁武魁的宅邸、闽东廊桥千乘桥、透过时光的缝隙,不禁对明清时期的建筑心生赞叹,走在这样的古巷,恍然间会心生错觉,依稀以为自己曾经就是这湿漉漉南方小镇走过的某个痴心灵魂。
门吉其实是个有情怀的男子,于我,古镇仅是让人心生遐想的陌生尘封旧梦,于门吉,则是魂牵梦绕的童年记忆。他说记忆里的童年就是每天在河中戏耍,在廊桥纳凉。可以想象,这样细细长长的胡同,启程时是蹒跚学步的孩童,走出来已是踌躇满志的少年。抚摸着满是青苔记忆的高大宅墙,我不禁好奇地问,门吉,为什么你们家没有这样漂亮的老宅。这就是我家啊。他云淡风轻地边走边说,小时候一直住在这里,直到结婚才搬出去。那一刻,我在心里特别羡慕门吉拥有任性穿梭古老与现代的童年记忆。难怪在这样聒噪焦虑的时代,他拥有一份望见南山的真挚情怀。
你看,胡同不是这样钻的,要这样爬上去,小的时候小镇上的每个房顶我都在上面奔跑过。话音未落他穿着拖鞋的脚已经分踏着两间古宅的墙壁灵巧地攀过半空,还好,我拍下了阳光下他露着牙齿一派天真的笑容。真心羡慕他孩子般的童真,在做了三个孩子的父亲之后,还可以葆有这样纯真的赤子之心。甚至,余下的路上,在心里我一直都有一个追风少年在古镇房顶穿越奔跑的画面萦萦环绕。
时间过得好快,还没玩够就已经夕阳西下。是时候回双溪,可是有这么好的玩伴,真心有些恋恋不舍,门吉让我在路边稍等一下,不一会儿,居然开着车过来送我。好吧,意犹未尽,还可以多聊会儿。我问门吉,为什么这里的人都这么质朴。门吉淡淡地说因为我们是山民啊。沉默良久,我又问,做公益画室付出的时间和金钱成本这么大,你怎么想。门吉说,和林老师一样,为了心中的梦想,总要付出些代价,这是太过平常的事。门吉又说,你知道么,刚才你戴的斗笠是我专门为陌生人准备的,福建正午的太阳很毒,平时我骑摩托遇到路人会顺道载他一段,戴上这个斗笠瞬间心生清凉。正在车里不断向外拍照美景的我,听了这一段,不禁扭头多看了门吉一眼,他戴着酷酷的草帽,自如地把着方向盘,依然那么从容淡定,笑得如沐春风,忽然,心里有种特别温暖的感动。喜欢这样的真实的灵魂。
只是,他的胡子有些多余。
车很快就到了画室门口,想到最初那个问价钱的自己,顿时心生愧意。好吧,让我们好好的告别,君子之交淡如水。在车里给门吉一个好大的拥抱。
这些年走了很多的路,也遇到很多的人。年龄越大,越喜欢天然无矫饰的美。人和物都一样,真实才最稀有。就像这古镇的每一块砖瓦,每一种颜色,随着岁月更迭散发着迷人的质地和光泽。
如果有缘,门吉,相信我们定会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