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青,过来筛一下药。”炙热的炎夏,我刚刚躺下,趁更深夜黑人静之际,在院墙上逍遥地把青肚皮敞开一点儿纳凉,就听到了姊姊在屋里唤我。
“稍等则个~”我不情不愿地拖了长长的尾腔。夜空月明星稀,是个难得的好天气。
“又要偷懒,你这小蹄子?”姊姊口气中的温柔已消失大半,我知道:她要动怒了。就只好翻下院墙,厌厌地朝她迎过去。
自从嫁给许仙以后,姊姊就变了一个人:琐碎,操心,多疑,有时候饭桌上许仙多看了我一眼,她都要狠狠地瞪上我一会儿。弄得许仙和我都很尴尬,只好假装没看见,忙不迭地低头去夹菜。
从前我俩在天地间驰骋畅游的那种逍遥呢?我和她扭着蛇腰,在海边打着浪,巨大的水花溅了彼此一身,我俩相视,却哈哈大笑。那时候,她可没有这么矜持。我真不明白,她为什么要违背一条蛇的本性,甘心于过这种平淡乏味,小心翼翼的日子。
姊姊一身素白的袄裙,环佩叮咚,走起路裙裾碰到地面总会响起一点窸窸窣窣的响声。举手投足,莫不是大家闺秀之态:“官人,天色已晚,你早点去安歇吧。我和小青再将今日进的药材再理一理。”一颦一笑间,全是满满的温柔。这种情谊,她从来没有这样对待过我。
我心里有点醋意,便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故意耍了小性子道:“今日我干了许多活已是乏了,姊姊,就明日再理吧!”
姊姊用不善的眼神瞥了我一眼,似乎是在说:“不懂事!”许仙在一旁舌灿莲花地装好人:“娘子,你和小青妹子都早点歇息吧!药材我明日会整理。”说罢,替素贞轻轻地捶肩,“娘子今日已是劳累了。”
“没事,官人的药铺刚刚开张,为妻和小青多做一点也是应该。”姊姊笑得柔情似水。
两个人一唱一和,真是夫唱妇随,举案齐眉。可是,等等,为什么要捎带上我?能不能事先征求一下我的意见?我只好叉着腰,翻着白眼,自动退避到一旁,屏蔽这两人在我面前撒狗粮。
我吹熄了灯,轻轻地掩上门扉退了出来。隐约看到月光透过薄纸照出的两人的缱绻人影,空气里隐约地传来一阵旖旎耳语。又或许,那只是一对蟋蟀的鸣叫。
我踱到了院子里,皎洁的月光如一地的碎银,欲捡拾便破灭。我叹了口气,终究还是没有睡意。只好采来一朵花,一瓣一瓣地撕扯着,有点怀念我和姊姊从前在山洞里过的神仙一般的日子。
姊姊,你有了许仙,我就成了外人了吗?
我和你,是不是再也不能回到从前了?
翌日,定好了一家三口去烧香。来了两顶小轿,大的姊姊和许仙乘,小的则让给我。我暗自嗤笑,我好歹也有五百年修行,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弱不禁风了?正想吐舌以示不屑,却瞥见了姐姐那严厉的眼神。罢了罢了,我还是顺从为妙。
此时正是夏意正浓之时。虽然我们是赶了个大早就出发的,然而山高路远,走了半晌,已是累了。道旁的杨柳都无精打采地焉了,连知了也叫得有气无力。轿夫们走了半天教程,亦早已是汗流浃背,浑身疲倦。
山路盘旋,轿子又上不去。“小青,给他们一点小费,我们自己走上去吧。亲自走,也显得诚心。”姊姊拉来轿帘,款款道,有一阵芬芳的幽香从她的耳鬓飘过来。
“好。”我从香包里掏出几枚好不容易攒下的碎银块,递到轿夫手里。正待要去搀扶姊姊,许仙却早已抢先一步,搀着姊姊的玉手施施然向前走了。
“姊姊?”我的眼神里一定满是询问。
“官人小心脚下。”姊姊却没有顾上落在后头的我,用袖子细心地帮许仙擦着额头沁出的细密的汗珠,一双含情脉脉的杏眼把一腔深情全都倾注在许仙身上。
我没来由地一阵失落:姊姊,你再也不会像从前那般需要我了么?
一个恍惚,却没顾到脚下的一块小碎石,我的脚裸一个趔趄,眼看差点就要摔倒。电光火石间,许仙正好回过头来,搀了我一把。“小青妹子没事吧?”
我的脸一红,心剧烈地跳,赶紧把手从他的手中抽出。许仙的手掌干燥而温暖,不似我的手粘腻而润滑。
这就是人的手吗?和我们蛇类如此不同。怪不得姊姊会如此迷恋。姊姊想要的,原来我始终给不了。
再不拿开我的手,怕回去以后姊姊会吞了我吧?
我苦笑了一下,慢吞吞地跟在他们俩身后,像一截多余的尾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