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
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
骊山语罢清宵半,泪雨霖铃终不怨。
何如薄幸锦衣郎,比翼连枝当日愿。
——纳兰性德《饮水词》
有很多人喜欢这句话,人生若只如初见。 在我们遗憾深重的记忆之中,命运如同是最明艳华贵的天孙锦,怎样的天工巧夺,从丝丝缕缕的光线透过处,是依稀斑驳的错落阴影,也是与生俱来就有的原罪。
纳兰容若的词,情字为真,长于情却也短于情,只是有时显得过于直抒胸臆了,若是浅了,反而缺少了不少韵味,但整阙诗却也有些许毛病,但有了第一句,其余的都可以忽略不计了。
若有的此一句“人生若只如初见” 后面的话大都可以略去不看了,其余的不过是为了迎合“饮水词”这个词牌名了,而这句“人生若只如初见”却也是在浩如烟海的华丽辞藻中,也是孤绝的存在,似乎很难再找到可与之媲美的词句了,用力去想半天,也只有元好问的“问世间,情为何物”勉强可以与之相当了。
但这两句话,都参透了所有世间之情,问懵了芸芸苍生。
其实人们都喜欢听故事遥远的开头,譬如在很久很久以前,在某一个地方,在某一天,如何怎样......往往一切开始都是那么美好。
洪荒岁月,天地相合,在很久很久以前,大地苍茫一片,没有生灵;于是在很久很久前的某一天,娲皇氏炼五色神石补天,寻东山芦灰止洪,后捏黄土造人,的确在一片混沌不分的时刻,时光一如尚未破壳的鸡子,正是由于来不及发展,我们也来不及悲伤。
如初见,很久很久以前,在杭州西湖的断桥上,一个叫白素贞的千年蛇妖与一名叫许仙的弱冠少年邂逅于此,烟雨薄暮,同船借伞,凝眸深处,心波荡漾,浅浅情意如同蜻蜓点水,也如小荷尖角初露。
如初见,在静庭书院深处,一名祝姓女子轻轻的静坐在一位梁姓男子身边,朱唇轻语:三载同窗,一朝诀别,愿得楼台相会,你终省得,我便是许你的嗣妹,可是,此刻知晓,是否花期已过,我们之间已然太迟了?
如初见,铁骑大汉的未央宫中,体态曼妙,娇弱不堪,更胜得姐姐飞燕三分的她,更让后人脱口而出的“祸水红颜”,刘骜却是她命中的魔星,为君一笑倾城倾国已是小耳,有了合德之态,飞燕之姿,谁人还会记得,当日步辇中伸出的那只手,洁白无暇,柔情似水的情形。
如初见,在那“骊山北构而西折”的行宫之上,尚且稚气未脱的玉环在皇家谒见时,为隆基皇帝留下了最初美好的印象,武妃逝后,大唐的皇帝需要的是另一个新的安慰,但禁忌的爱恋,让他不顾一切的爱上了自己的儿媳,自此白乐天《长歌行》一句道尽当年“回眸一笑百媚生,三千宠爱在一身”的真情实景。
如初见,如初见,多少个如初见?
但是后来的故事总是没有如此美好,许仙背叛了白娘子,令她心如死灰,最终落得永镇雷峰塔的结果;祝英台饮恨做了马家儿媳,梁山伯郁郁寡欢呕血身亡,最后所有的一切,最终的相守,不过是化作了彩蝶一对,能算得上是成全吗?曾经集宠爱于一身,冠绝三宫的贤妃班婕妤,最终还是长信宫中银牙咬碎,所有的泪水也挽救不了结局;玄宗皇帝马嵬坡上终究背弃了玉环,生死决别,昔日“一骑红尘妃子笑”南方的荔枝的鲜滑甜嫩也化作了满地黄花尽碎的苦涩和无奈,于是便有了香山居士《长恨歌》“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的人生感叹。
轮回之道的盛衰无常,悲欢离合,你,我,又有何人能够避开躲过?
人生如若真如初见,宝黛二人就应初会之后转身两两相忘,省却那前世今生的金玉良缘、木石前盟,更无需相思、泪洒、葬花了,人生真的有那么多的如初见,什么是对?什么是错?又很难加以定论了。
爱情是用来遗忘的,感情是用来摧毁的,忠诚是用来背叛的,人心往往经不起世事的反复煎煮,一切都有着变数,即便看得见故事开头,却也难以预料到最后的结局,我们躲不开,避不了。
人生若只如初见,七字足矣,无论是词还是人生,这一切的一切都不重要了。
初见,不需惋惜,不用伤感,看来留得住初见时心花无涯的惊艳绝伦,才能耐得住一切寂寞终老。
青衫湿遍,凭伊慰我,忍便相忘。半月前头扶病,剪刀声、犹在银釭。忆生来、小胆怯空房。到而今,独伴梨花影,冷冥冥、尽意凄凉。愿指魂兮识路,教寻梦也回廊。
咫尺玉钩斜路,一般消受,蔓草残阳。拼把长眠滴醒,和清泪、搅入椒浆。怕幽泉、还为我神伤。道书生簿命宜将息,再休耽、怨粉愁香。料得重圆密誓,难禁寸裂柔肠。 ——纳兰容若《青衫湿遍 悼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