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余讀沈復之《浮生六記》,半月光景,感于“閨房記樂”卷,反復良久,目光難移也。
三白之于陳芸,如父如兄如師如友也。論其如父兄也,為其寵妻如女,尊之敬之愛之。其愛也,貴于視芸與其同為平等之人也,處于封建之時,男尊女卑之風盛行,此平等之愛,何其難得也。
論其如師也,為其孜孜不倦,未令芸之文學靈性泯于煙火之中也。三白常與芸論詩文並古今大家,且喜聽芸之詩歌見解。芸愛李青蓮甚於杜工部,且將白樂天尊為啟蒙師,三白笑其與“白”字何其有緣耶。余私下但覺,李太白為知己,白樂天為啟蒙師,皆不如芸之夫婿為三白也。
論其如友也,為其未將陳芸禁于高墻深院,七夕滄浪亭同賞月聯句,隨口亂道亦笑不成聲;為芸嘗從未嘗之乳腐鹵瓜,卿之所喜,吾亦喜之;攜女扮男裝之芸同遊水仙廟;偷與芸泊舟萬年橋下,待月乘涼。芸因沈復,得見天地之寬,得享閨中人終身不得享,此生不虛矣。
古之婚姻,莫不從父母媒妁之言,日久生情尚好,但多有癡男怨女捆綁一生,一生不幸也。所幸父母甚開明,所幸月老牽紅絲,所幸遇此良人。三白與陳芸,自小相識,兩心相悅,喜結良緣,何其幸也。
余最喜為此一段:
“余常曰:'惜卿雌而伏,苟能化女為男,相與訪名山,搜勝記,遨游天下,不亦快哉!'
芸曰:'此何難,俟妾鬢斑之後,雖不能遠游五岳,而近地之虎阜、靈岩,南至西湖,北至平山,盡可攜游。'
余曰:'恐卿鬢斑之日,步履已艱。'
芸曰:'今世不能,期以來世。'
余曰:'來世卿當作男,我為女子相從。'
芸曰:'必得不昧今生,方覺有情趣。'”
今生相守,來世以期。今生汝為女子相從相伴,步步追隨,貧富不相棄,來世吾為女子,亦守汝伴汝,相依相隨。
余觀至此,但想愛情最好之模樣當如是矣。不需門當戶對,但需心意相通,不需錦衣玉食,但需十指相扣。余曾聞一語,曰:此一生,遇之愛,遇之性,皆不以為稀,唯有遇之理解,當世稀。
後,芸早亡,世上只余沈復一人。風花雪月千萬種,伶仃老朽獨念妻。“事如春夢了無痕”,“故人不用賦招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