奖状

近来,总是有人在背后偷偷摸我的蛋。不晓得是谁。这让我惶怒至极。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我的蛋便只能是我的蛋,岂能乱摸。

这摸蛋者狡猾至极。我虽汲训缅过,无时无刻都在保持警惕,依旧时常被偷摸。吃,睡,打盹…夜里,白天,清晨,黄昏…我都被偷摸过蛋。

本来,被摸蛋并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应该归入家丑不可外扬一类。可,长此以往,我必成神经病。近一星期以来,吃的时候我就在想“保持警惕,护蛋护蛋”,于是将吃未吃之际我总抬头伸脖张煌四顾,心想“眼前的哪个会是摸我蛋的,哪双手?老手嫩手…哪张脸?瓜子脸桔皮脸…”如此这般,往往还没吃饱,自己已把自己吓出一身冷汗。然后,莫名其妙,忽然,蛋又被摸了。这种情况已发展到我的所有活动,并且我确信还会进一步恶化下去,无限制恶化下去。由于吃不饱,由于睡不足,终日惶惶,我甚至出现了这样的幻觉:在没被摸蛋的时候,盼着摸蛋者不必再藏着掖着了高举那双手速来摸蛋,并以各种方式各种角度各种姿势和手法摸我的蛋;在察觉到蛋被摸的瞬间,我居然燃出了一种松了一大口气的暗爽,这种暗爽激励着这份盼被摸蛋的渴求,渴求则愈发刺激着这种暗爽。这使得我护蛋居然会出现故意的松懈。

还好,我读过书。于是,我用惶怒盖过了上述两种畸形情感。今早,我觉得是时候拜托这种窘境了。我又一宿没睡,一宿都在护蛋。过不了多久,我都可以当护蛋老师了,教《如何简单有效地护蛋》《关于护蛋的几点要义》《护蛋者与摸蛋者之间的联系和分歧》等等。开一个护蛋幼儿园小班中班大班,护蛋小学,护蛋中学,护蛋大学。可我并不想这样。是时候做个了断了。于是,我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一瘸一拐地去找那几个我为数不多的伙伴。去 他 妈 的家丑不可外扬吧。我告诉我的伙伴们我被摸蛋了。用了一种克意的冷静陈述的语气。并用这种语气低着头讲了完整的遭遇经过。然后才抬头去看我的伙伴们。出乎意料的是,我的这些好伙伴们居然集体出奇的比我还冷静。他们全都冷冷地长伸着脖子看着我,这种冷冷的目光在表达一种他们觉得不可思议之意,可这并非是对于我被摸蛋的不可思议而是对我居然觉得被摸蛋不可思议的不可思议。因为,他们缩回长伸着的脖子后,我听见他们小声讨论“安慰一下吧,第一次被摸蛋肯定都是这样…”“可还是要说明白这并没有什么了不起”……一轮讨论过后,我的其中一位好伙伴清咳两声对我说“呃……这并没有什么大不了…放宽心……总会习惯的…”我昂首正视他的眼睛。他越说声音越小,越说头越低下去,或出于羞愧,或出于胆怯。临了,他说的“习惯”我听来竟是“喜欢”。我放肆地大笑。又正视了这群伙伴一眼,然后昂首阔步离开了他们。

他们全都是被摸过蛋的吧。想来,在他们看来,蛋,是想摸就能摸的。随便随随便便就能摸蛋的。信手摸来。居然习惯了。居然喜欢了。干 你 们的爹。我走在正午的阳光下,好想如同方才放肆大笑那般放肆地哭一场。可一旦我哭,我就极有可能成为他们同情的对象了。可我寻求的不是同情。甚至不是理解和帮助。于是我大笑着,走在晒得我头昏眼花的正午阳光下,笑伙伴的懦弱,笑曾经的自己。

我来到我独子门外。我知道他在里面。我用比早晨更冷静的语调讲述了我被摸蛋的所有,因为构成这冷静语调里的疲乏更重了。讲述过程中,我用脸贴着门,几乎睡去。可我不能睡去。我并没有让儿子也和我并肩战斗的意图。我只是想看看他的反应。也看看他。毕竟,他是我的独子。我推开房门,看见:我的独子骑在他姑妈身上,涌动了一秒,然后跳下,打寒颤似的抖了抖身躯,然后趾高气昂地擦着我走出房门去了,看都没看我一眼。

我从独子家离开已是黄昏。我看着夕阳透过紫霞的光打在村口的老桃树那仅有的一杈桃花上,竟觉温暖。

远远走来一个面容模糊的人,双手一正一反握着一把带鞘的匕首。那人缓慢地如同孕妇般走到我面前,摘下他的嘴唇微微一笑。

我疲惫地说:“这个村还有王法吗还有法律吗?蛋是说摸就摸的?我的蛋就是我的蛋只能是我的蛋。谁也别想再摸……”

没等我说完,这人就捏住我的翅膀根和头把我提了起来。我胡乱踢着抓着,他就把我的脚和匕首鞘一起用双膝夹住。他拔出匕首,拔了我脖子上的两撮毛。匕首划过脖子,我听见全身血液的律动。

我还没说完啊我还有好多话要说难道作为一只母鸡,仅因为第一次只带大一只小鸡儿,就不许孵蛋了吗?就无权孵蛋了吗?还有法律吗还有王法吗?你们看着吧我断定这是一个现处于极度极度愚昧无知并将长期处于极度极度愚昧无知的村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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