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
何塞日记一:
这是最美妙的一天,
雨滴在青石板上开出炫丽的花,
穿过门洞的女孩,
将婀娜剪影晕染进流淌的光里。
当我创作这首歌的时候,卫生间的莲花喷头发出淅淅沥沥的声音,毛玻璃上映出李可玲珑的身影。琴键也象她的身体一样敏感,指尖拂过便有优美的旋律倾泄而出。香烟即将燃尽,指间却还能嗅到她的香味。
我是一个自由音乐人,曾经创作过两首有影响力的歌曲,但按照世俗的评判标准,我身上的标签应该是无业游民。这间出租屋,除了一架N手钢琴和我的笔记本电脑,没有任何象样的东西。
不过对我来说,这就足够了。
当然,这是我此前的想法,自从认识李可以后,我觉得我还需要一个女人。
李可说,你这儿象个垃圾场。我说,那是因为你来了。李可就眯着眼睛笑,说你真是个天才。
李可是我漂到这座城市后认识的第二个女孩,第一个叫“元樱”,也是经她“介绍”,我才认识了李可。
“元樱”有一张呆萌的脸,两只大大的眼睛占据了脸部一半的地方,绿眼珠里透着天真。她的灰头发挽着环状发髻,两条长梢辫一直甩到腰间,露肩束腰的超短裙,棉质腿袜一长一短。
“元樱”很会唱歌,她唱歌的时候,一只小巴狗跟着她一起跳舞,但总是踩不上点,然后它就在台上生气、耍赖。它还会随机变化,一会变成主人的花吉他,一会儿又变成会扭动的麦克风支架。
好了,还是直说吧,“元樱”是一个动画小姑娘,是天籁之音公司基于语音合成引擎制作的一个二次元歌姬。购买了程序的音乐人或者普通音乐爱好者都可以把她养在家里,写歌给她唱。而李可是天籁之音公司的一个软件工程师,雌性程序猿,专门负责“元樱”的性格设置。
认识李可之前,我写过一些歌,没有一个歌手愿意唱。好在“元樱”来者不拒,谁写的歌她都会不折不扣地演绎出来。我试着把其中两首自我感觉不错的歌放到网络上,结果她把我唱红了。
说是红,也不特别红,因为实际没挣着几块钱,而且除了房东几乎没有人认识我。
不过对我来说也没什么,我不喜欢人多的地方。
2 .
伴随着“哒哒哒”的响声,满屋子的家当都开始晃动。林靖抓过手机一看,很准时,正好六点钟。
他又在床上躺了几分钟,慢腾腾坐起来,穿好衣服,提起一个暖瓶,倒水,刷牙,洗脸,然后出了门。关门的时候,暖瓶一头栽倒在地,碎了。林靖鼻子冷哼一声,没有再回去扶它起来。
门外是一片断壁残垣,铲车、挖掘机冒着浓烟,破拆水泥板的炮锤继续“哒哒哒”地叫着,向世人宣传不破不立的道理。
看到林靖出门,几个戴安全帽的人立刻围了上来。领头的说:“警察,你别以为你是公家的人就敢对抗政府。”
林靖一边反锁房门,一边懒懒地应道:“你是政府吗?”
“这楼盘是政府规划的,你当钉子户就是对抗政府。”那人振振有词,见林靖摸兜,他推了一把林靖,挑衅地说,“怎么,还要掏枪,警察就敢随便杀人!”
林靖掏出一支烟,说:“小子,咱们现在还只是一个住户和开发商的纠纷,我可没有干什么。不过你要是袭击警察,那就不一样了,你真的准备替主子卖命吗?”
那人怔住了,不敢再叫嚣。林靖踏着一堆建筑垃圾走了两步,回头又说:“你们可以断水断电,可要是敢碰我的房门窗户,那我可就不客气了……”
林靖还想说两句,手机响了,来电显示为“黑豹”。林靖用右手食指点了一下那包工头,作了个警告的表情,然后接通电话,说:“黑队,请指示!”
电话那头的人大嗓门吼道,“你这家里每天都什么动静,快搬走算了,一直耗着不嫌麻烦?”
“我也烦,可这帮混蛋拿鸡毛当令箭,尽欺负人。算了,说这干吗。领导说吧,谁又死了?”周围噪声太大,林靖不由提高了嗓门。
被叫“黑队”的领导就说:“得,你这臭嘴一问,那必须得死一个了。”林靖“咔巴”一声,把烟点着,“黑队”继续说:“你可听说过一个叫‘元樱’的歌手?”
林靖说:“就是那个会唱歌跳舞的动画小姑娘。”
“黑队”很诧异,说:“你这把年纪了,竟然还知道这些玩意儿?”
林靖说:“没办法,她可是我女儿最喜欢的歌手,为了填平代沟,我就得忍受这些‘玩意儿’。再说,我还不到四十,一把年纪的不是我。”
“好吧。”“黑队”说,“看来我这‘老头’把这个任务交给你这个‘新潮小子’就对了。立即到文鼎音乐厅。何塞跳楼自杀了。”
何塞日记二:
如果有人问我什么是浪漫,我可能会告诉他,就是一个叫何塞的男人遇上了一个叫李可的女人。
第一次到天籁之音参加音乐人聚会是在四月份,那天天气特别冷,仿佛冬天还不舍得离去。我把床底下翻了个遍,只有一件军大衣应景。
大多数人都光鲜靓丽,几个年轻女人甚至已经穿上了轻薄的夏装。有那么几个人穿着破洞牛仔裤、廉价文化衫,但是他们和我一比,明显只是装颓废。
我裹在军大衣的破棉絮里,气场强大到令他们不敢直视,当然也可能是不忍直视。
这只是普通的一天,没有什么特别,
雾霾中散发着昨日咖啡的余味。
扔石块的阿巴斯呀没有罪,
科恩你犯不着用瓦斯弹催泪……
现场放了几首歌,是几个网络写手写的,其中有我创作的一首,就是上面这首临时取名叫《这一天没什么特别》的饶舌歌。主持人说,这一曲是个试验性作品,并未在正式场合演唱过,它对呆萌中二的“元樱”来说是个另类,是个有益的探索。那么就让我们认识一下作者何塞。
主持人显然不认识我,她介绍以后才在人堆里扫视,其他人条件反射,跟着四下里瞄,想见识一下这个“何塞”。
我有些犹豫,坐我旁边的女孩就向我点点头,鼓励我。后来我才知道,她叫李可。
之后的事我记不太清了,我甚至不记得我在台上说了些什么,只记得回到座位上李可向我伸出大拇指,并主动作了自我介绍。
李可说,你要这么写,她就得重新定位这个二次元歌手了,最起码得有配套的衣着,相对成熟阴郁的性格。我机械地点点头。
是的,那次集会后,被重新定位的还有我的生活。我生命中有了一个女人,我的住处不再是垃圾场,卫生间开始变得卫生,添置了布制衣柜,当然也有了几件体面的衣服。
还有,李可自己掏钱买了一台全息投影仪,我再搞音乐创作的时候,只要启动程序,“元樱”就能站在地上试唱给我听。
这个叫何塞的音乐人测试地心引力的文鼎音乐厅算是本市的一座地标建筑,市政府说它大大提升了城市的品味。
去音乐厅的路上,林靖把车切到自动驾驶模式,打开DV,选了一首歌,屏幕上出现了一个高中女生样子的歌姬,字幕显示这个歌手就是“元樱”。
林靖对这种电子引擎合成的声音有些不适应,不过她的女儿说这叫“治愈系”声线。林靖说,这能叫“治愈系”的话,那就不知道到底是谁有病了。女儿撇撇嘴说,毫无疑问,是你有病。林靖说,你太没礼貌了。女儿说,贬损别人的偶像最没礼貌。
现场已经封锁,记者们举着“长枪短炮”急切地想拦住任何一个可能知情的人。有个记者冒失地扯了林靖一把,当即被两个穿制服的小警察拖到一边,他就在那儿骂骂咧咧,嫌警察态度蛮横,没有一点同情心。林靖不由心里琢磨,他嘴里的“同情心”到底是指什么。
林靖上到何塞跳楼的那一层,负责勘察现场的警察汇报说,基本排除他杀,现场只有一部手机。林靖隔着塑料袋摁了一下开机键,看到屏幕上有个中年女人的图片,这个女人似曾相识。
姓黑的大队长也在现场,他问林靖:“有什么想法?”
林靖故作深沉,说:“盖这个音乐厅不知拆了多少旧房子!”
“谁问你这!” 黑大队长作色道,“我问你案子,案子。”
林靖扑哧一乐,说:“那我可不可以问问领导,这跟‘元樱’有什么关系?”
黑大队长说:“因为就目前掌握的线索看,除了这个动画小人儿,这死者简直就没有什么社会关系。”然后他转向一个年轻的女警察说,“小秦你给大家普及一下那个动画小人儿。”
“黑队,林哥,是这样。‘元樱’是一款基于语音合成引擎开发的二次元歌手,她的初设就是个小萌妹,会多国语言,音域宽到人类听力的极限,多少网络音乐人在给她写歌,可以说红遍全世界。”小秦说,“近期很有影响力的一首歌是何塞写的,叫‘这一天没什么特别’。有人评论说,正是因为这首歌,‘元樱’直爽的萌妹子形象多了一份知性美。”
林靖递一支烟给黑大队长,小秦“咳嗽”了一声,两人就不好意思再掏火点烟,只顾在手里捻着。林靖说:“然后呢?”
小秦说:“之后,何塞好长时间没有再公开发表过一首歌。他生前很少与人联系,包括老家的父母。他的电话里也只有一个号码,还拉进了黑名单,目前还没联系上。这几乎就是目前得到的全部线索……”林靖想起了何塞手机上的图片。
黑队打断小秦说:“算了算了。这个案子林靖负责,小秦你跟他一组。”
“也就是个文艺青年想不开,有什么好调查的。”林靖说,“在人类解决了温饱问题后,越来越多的人开始思考人生的终极意义,而想不明白的人始终占绝大多数。”
“别吊儿郎当的,查清了再说!”黑大队长甩手走了。小秦冲林靖做了个鬼脸。
何塞日记三:
纠缠、抚摸、喘息、汗水,都是最生动的歌,我从来没有如此地激情四射,可惜我的心血和汗水得不到认可。
李可认为这些东西不适合“元樱”,荷尔蒙太浓了。我便调侃她,说你家的小姑娘一出生就是十六岁,算起来现在已经博士也读完了吧,还不开窍。李可就说,讨厌,人家就这么大,照你这么说,过些年还变成老太婆呢!
打情骂俏不解决问题,我真的再写不出那种纯情的歌谣了,于是慢慢淡出了“元樱”的世界。若不是李可的面子,我可能连天籁之音的研讨会也没机会参加了。即便如此,聚会的时候,我也不再引人注目,我甚至怀念我的军大衣。我得承认,耐得住寂寞只能说明修行的功夫,但孤独决非我所愿。
这里让人魂牵梦绕,
这里让人无法忘记。
这里让人一笑而过,
这里让人身心俱疲。
李可说,这个写得不错,但还是过于阴郁了,歌词也生硬,唱出来不一定好听。“但”字后面的话太多,所以“写得不错”四个字听起来说得很勉强。
这一次的沙龙冒出了一位新星,网名叫“不怕汪的喵”。主持人反反复复念叨他的作品,可我听着也就是个二货青年的无病呻吟。
李可介绍我和他认识,还自作主张地替我谦虚,说要向他多学习。我只得调动僵硬的脸部肌肉敷衍一下,却不知从哪里着手夸奖他写的那些玩意儿。
如此三番,我便有些不快,仿佛是被人硬拉着看男科大夫一般。我如此一说,李可就恼我,说我抱残守缺,自以为是。我说,你不会是看上那小子了吧!
然后我们第一次吵了架。
李可负气离开之后,我问“元樱”,是不是我做错什么了,小可爱眨巴眨巴眼睛说,你很好啊!
真的是“治愈系”,我当时就好多了。
随后,我把那些李可认为不好的歌让“元樱”唱,她都演绎得非常好。而且,我发现作为小萌妹的她,其实可以很好地把控蓝调风格的作品,阴郁和忧伤恰到好处。
6 .
何塞的家里非常整洁,不象一个单身汉的居所。
林靖打开电脑时,突然身后有人说道:“你好,你找谁?”林靖和小秦都吓了一跳。
跟电脑一起启动的是一部全息投影仪,它安装在客厅的顶灯中间,不那么容易发现。
出现在客厅中央的这个人,林靖扫了一眼便想起来了,她就是何塞手机上的女人。
她穿着一字肩的T恤,挺着E杯的胸部,下身是一件破洞牛仔裤,叼着一支女士烟,只有身边的那一把鲜花饰面的吉它一如14年前。
这是一个长大了的“元樱”!
林靖心里比对了她和“元樱”的相貌,很快作出了判断。
“对不起!你……呃……我们找何塞。”和一个影像说话实在太别扭,平时伶牙利齿的小秦有点语无伦次。
“他一会儿就回来。”女人外观成熟,但还是十六岁小姑娘号称“治愈系”的嗓音。
林靖象平时审问犯人一样,盯着她的眼睛问:“真的吗?”
女人一脸懵,不象是假装不知道何塞已经死亡的样子。
小秦拉了拉林靖,低声说:“你真的以为她能象人一样听得明白?”
回头再看时,女人还是一脸懵,她似乎只能进行常规对话,对面前这两个人说悄悄话以及其它表情并没有分析和领会的能力。
林靖对她说:“我们检查一下,可以吧?”
“为什么,何塞呢?”女人问。
小秦不耐烦地说:“他死了。”
没想到的是,女人居然“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林靖说:“你别哭,我们例行公事,得检查一下他的住所,希望你配合。”
小秦就憋不住笑了,说:“林哥,她能拦着你不成,一关电脑就没了。”
“我觉得还是不要这样的好。”林靖说。
女人悲声略止,善解人意地说:“我不妨碍你们工作。”说完,“唰”的一声就消失了。林秦二人都没注意到她隐身之前脸上那一丝阴笑。
何塞日记四:
我以为不愉快很快就会过去,我深爱着李可,可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
我发现李可真的背叛了我,她总是提起那个该死的“喵”,还和他私下见面。她跟我解释,说那是工作需要,人家是公司的签约演员,她甚至想说服 “喵”让我加入他们的乐队。
我说不稀罕,你问过我的意见了吗!李可说,这都为你好,你就甘心一辈子住在这种地方,你就不想着有一天买房子、娶我。
李可的话刺到了我的痛处,就口不择言地骂她,说你就是一个水性扬花的女人,要不怎么见一次面就爱上我了呢!一见钟情的故事对你来说兴许就是家常便饭。
李可抬手就给了我一个耳光。
事后我十分后悔。她在我最落魄的时候接纳了我,我怎能这样对她,但我实在无法接受被另一个人牵着走的感觉。李可说,那是因为你只爱自己。
脆弱,多疑,假清高,歇斯底里,都是李可给我贴的标签,想撕下来就会鲜血淋漓。
我和李可相处的日子就是争吵、道歉、和好,再争执,我真的十分疲惫。
八面荷风吹皱一池春水,
千里冰雪冷却火热激情。
四季啊,唯一变幻了的就是雾一样爱情,
身未动,心已远。
我是一只单身狗的时候,尽管物质贫乏,但我不在意。我的生活里只有一个叫“元樱”的歌姬,这个二次元女孩能给人带来快乐,最起码不会造成困扰。**
自从我认识李可,烦恼、痛苦就接踵而来。我不得不开始思考未来,房子,车子,甚至幼儿园。我知道,我不会是一个好丈夫,也不会是一个好父亲,就象我的父亲一样。
真的,我对未来有一些恐惧。
我问“元樱”,女人是不是祸水。“元樱”就皱着眉头反问,你在说我吗。
多可爱的人儿啊!
林靖从何塞的住处出来,说:“据说这动画小人的年龄可以平滑调整,相应的衣着、说话的方式都有程序控制着配合年龄设定。但是在公开场合下,她一直是十六岁的样子,为什么何塞要选择年龄增长的模式?”
小秦说:“这也没什么特别的吧,男人们未必都喜欢那种苦涩的小青杏。”
林靖点点头,算是表示赞同。
正说话间,林靖电话又响了。小秦无意间看见了来电显示,是“家长”,就偷着笑。
林靖瞪了小秦一眼,干脆打开了免提。
那边是林靖老婆。她说:“跟你说个事,房子的事有了变化。原先开发商一方量的面积不对,每户少了几平米,再就是院里的杂物间,开发商说是违建,不补偿,可现在官方的说法不是这样,不能算违建,也得适当补偿一些。”
林靖说:“咱也不在乎这点钱,关键得讲理。这段时间,你跟上那帮人可没少挤兑我。”
“好了好了,我不好。”老婆说,“人家开发商的办法是哪个单元按时搬空,每户另给三万块钱,就因为你,一个单元的邻居都得罪光了。这下好,这点面积和储藏间,十万块也不止,大家知道这消息都快一个月了,就是不好意思跟你说。又怕再不说,你也抗不住撤了,所以就来央求我,说让你再坚持一下,他们现在是想反悔也来不及了,还指着咱把大伙的补偿全争取回来。”
林靖说:“哼,你和孩子躲清静,就不怕哪天那帮土匪连夜扒房,把我活埋进去。”
“对不起,对不起!”老婆一个劲儿说软话。
林靖说:“对不起有屁用,困在那个孤岛,我都臭了。在那边给我热好水,来这边给我收拾一下,把衣服全洗了。”然后就挂了电话。
“林哥威武!”小秦伸出大拇指说,“不过这么一说,你身上真的有味儿。”
林靖说:“臭男人么,这是男人的味道。”
“俗人的味道!”小秦说,“说不是为了钱,还不是为了钱。”
林靖说:“有的人不俗,跳楼了。”又说,“多少年的邻居,因为三万块钱就翻脸。你嫂子就是面皮薄。”
林靖走出几步,突然心里一动,嘴里嘟喃了一句“孤岛”,然后对小秦说:“小秦你安排人封了何塞的住处,现在就回去把网线也拔掉,得断绝这里与外界所有联系。”
“为什么?”
“快去!”
林靖在楼下抽了支烟,小秦跑下来了。她急匆匆地说:“林哥,咱们出来的时候电脑是关掉的,可我再上去的时候,电脑居然又开了,我立即关机,拔了网线。”
“真的?”林靖说,“那再叫队里派几个网警过来。”
何塞日记五:
一切仿佛已经过去,却又好象没有结束。
李可正渐行渐远,只有“元樱”和我相依为命。
她越来越成熟知性,不再是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女孩,我有什么话都愿意和她说,她也十分善解人意。不象李可这样的物质女孩,每天逼着我做不愿意做的事。
我暗自鼓励自己,下决心离开李可,有什么不可以!
我说,李可,我们分手吧!李可十分愤怒。她说,我对你这么好,为了你费了多大劲,现在反倒是你提出了分手。
但是我认准了她和我不是一路人,咬着牙坚持要分手。
李可摔门而去。
那一天,我对“无樱”说,只剩下我们了。“元樱”说,何塞哥哥你是好人。
时间流逝,我的生活里真的就只剩下了虚拟人,我多少有些难受。好在“元樱”对我很好,她虽然智力和表达能力有限,但她说话很中听。
然而,突然有那么一天,“元樱”脾气大变,对我不理不睬。我无法想象,这不就是二次元的人物吗,还会有脾气。
我开始愤怒了,可我自己也尴尬,难道我已经堕落到和一个动画小人儿较劲的地步了吗?
后来,她也开始指责我,批评我不思进取,不象个男人。她说,我一出生就开始挣钱,不象现在的年轻人,一辈子啃老。一如李可的口气。
我虽然没啃老,但目前的窘境确实对不起父母亲人,脸上就有点挂不住。
我恨恨地说,我对你这么好,你真是狼心狗肺!
“元樱”却说,别诬蔑狼、狗,小狼落地就能跑,七八个月大就能参与围猎,相比而言,人不过是个早产儿,父母照顾好几年都不能自理。
我几乎无法相信,曾经呆萌的小女孩,如今变得如此能言善辩。她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虚拟人也这么势利无情,就因为沾了一个“人”字,它就不可避免地成了这个样子,可见这是人类的宿命。
我劝自己说,这不过是小女生的无知,贬低别人,炫耀自己的成就,也许长大一些会成熟起来。
我将她的年龄设置到最大,却发现只能到30岁,因为她出生时的初设是16岁,过去了十四年,目前系统给定的年龄最大就这么多。
尽管如此,“元樱”还是很鄙视我,她质问我,你想让我现在就变成老太婆吗?
相对成熟的声线,却是讥讽的语气。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美好的东西真的就这样容易失去。
躲在床上,
写一首歌,
而我唱的时候却不能再见到你。
我做了不该做的事,
成了不该成的人,
想拾起疯狂的心再爱一次
却发现,
一切已经成为过去。
刑警队的人原先都不认为何塞自杀是个刑事案件,包括林靖。
当网警解密了何塞电脑里隐藏的一份笔记以及他和“元樱”的日常对话记录后,大家发现事情不是那么简单。
林靖决定先审讯“元樱”。审讯二次元人物这在警队历史上可是第一次!鉴于何塞家里安装了全息投影,那刑警队索性将审讯地点放在了何塞的客厅。
除了林靖、小秦、两个网警,警队还派了督察人员全程录像,以保证这个虚拟歌姬的“权利”。
“姓名?”
“蓝色妖姬。”女人在投影仪下从容地回答。
小秦一楞,问道:“曾用名?”
“元樱。”
“年龄?”
“30岁。”见小秦盯着她不说话,女人就很配合地补充说,“这是主人给我定的年龄。”
“职业?”
“网络歌手。”
“何时加入天籁之音?”
“2004年。”
“之前干什么工作?”
“对不起,没有之前。我一出生就16岁。”歌姬的回答滴水不漏。
林靖直奔主题,问道:“你有没有教唆‘何塞’自杀?”
“什么?”女人居然做出了诧异的表情。林靖紧盯着她的眼睛。
“主人一整天没回来,真的出事了吗?”女人说着竟然“嘤嘤”哭起来。在场的警察都觉得不可思议,这简直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蓝色妖姬”继续止住悲声,说“没有!我爱‘何塞’。尽管你们认为我和你们是不一样的,但我的悲伤要比你们更甚。”
“好吧。”林靖说,“但是在你和何塞的对话是中,你说这样的话,‘就这样死去,也许是最好’,这明显是鼓励他结束生命,你怎么解释。”
“那不是日常对话,那是我和主人在讨论歌词。这首歌的名字叫《堕落如飞翔》。要我唱给你们听吗?”
“你这是狡辩!”小秦企图打乱她的思路。
“我没有狡辩,我已经很配合你们了。再这样对我,我就不再回答问题,我还未成年,要见监护人。”
“你已经30岁了。”
“但我只活了14年。”
这哪里是一个虚拟人!所有人都惊呆了。
何塞日记六:
这也许是我最后一首歌了,名字叫《堕落如飞翔》,献给曾经的“元樱”。
弹着吉他挥汗如雨,
分不清黑夜和白天。
这里无法容纳软弱的灵魂,
我想活着,游到对岸。
生命的本质就是孤独,
一切都不值得留恋。
就这样死去,也许是最好,
那一瞬间,我感觉堕落如飞翔。
12 .
林靖等人分析了审讯“元樱”的情况,认为这个二次元虚拟人物的智能确实超乎想象。尽管人工智能已经多次让人类大跌眼镜,但是她所表现出来的情感还是让人非常震惊。
在演唱会上,“元樱”可以唱歌跳舞,和观众很好地互动,诸如“嗨!”“后面的朋友你们好吗?”“让我看到你们的双手”等等,还能接受记者采访,回答一些常规的问题。记者们也都知道,说得太复杂,她就应付不了。
可审讯室里的“元樱”,智能远非如此。这也说明一点,她终究是不如人类,她不会装傻。
网警很快下载分析了她的性格和智能程序,并与天籁之音公司公开销售的二次元歌姬进行了比对,发现这套程序是全新的。
另外,何塞死亡当天,林靖他们从何塞住所出来又折返的那个时间,有人远程访问了何塞的电脑。
这件事很容易查清,这个人是李可!
似乎一切都已经明了,林靖依法逮捕了李可。
李可到案后,林靖说:“说说你和何塞的关系吧。”
“一个问题始终困扰着我,如果当初没有认识他,我该是什么样子。”李可幽幽地说, “我再也不想提起他!”
“这不行。”林靖说,“我希望你搞清楚,这是审讯,不是聊天。”
“他算不上一个男人!他太不成熟,就是一个长不大的巨婴。” 李可毫不掩饰她对何塞的恨。
“我是那种物质女孩吗?我爱上他,要用世俗的眼光看,就跟收留了一只流浪狗有什么区别,我为他付出那么多,可后来它倒嫌弃我了。即便分手也得是我主动选择,他提出来那不是分手,那是抛弃,凭什么!我不甘心,我无法向自己交待。”
“那你也没有权利教唆他自杀!”
“我就是承认有动机又怎么样,反正我没杀他。我是恨他,但我没有教唆他去死,你们要拿出证据来。是他江郎才尽,自己选择了放弃生命。”
“你为什么给他的歌姬安装了不一样的程序,而且得知何塞出事后又远程访问他的电脑。你是不是想抹掉这个程序。”
“是的。我想让他尝尝被抛弃的滋味,但这一切与他的死没有直接关系。”李可说到这儿突然流泪了,“我不想他死!”然后变成了号啕大哭,她哽咽着说:“可能是我在编程时放置了对何塞的诅咒吧。”
黑大队长召集众人分析了审讯记录和相关证据,都觉得不足以给李可定罪。
林靖问:“这种二次元歌姬会自我成长吗,会发展出连编程者也无法预料的心智吗?”
几个网警面面相觑。
下班的时候,林靖给老婆打电话说:“我要回家,不守那个孤岛了。”
老婆说:“随你吧,那几个钱没那么要紧,赌气也没必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