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两点半的化中大道,一辆重型卡车绕过环岛,呼啸而去,一股刺鼻的气味,随着凉风,扑面而来,我加快了回宿舍的脚步。耳边还能听到真空泵的轰鸣声,仿佛依然置身车间,当搅拌桨划过反应釜中金黄色的反应液,发出潺潺的水流声,伴着离心机的嗡嗡声,嘈杂却不乏动感,单调却有力,听着让人心安。
我本以为今天晚上可以回去睡个早觉了,最晚十点反应釜准能降温结晶。晚饭后我兴冲冲的来到车间,不料6509反应釜的乙二醇供热设备出现故障,夹套温度始终升不上去。在问过班长后,得知是输送乙二醇的真空泵,由于乙二醇升温过快,导致大量气体进去泵体内,所以泵的真空度达不到,无法把热的乙二醇运送至夹套内,也就无法升温。班长和其他工人在泵旁边已经折腾了一个多小时,却丝毫不见起色,而我只在旁边看着干着急。这时已经晚上九点多了,除了夜班的工人,工厂其他人都下班了。反应液在90度的稳定性并不好,需要尽快升温后降温结晶。于是,我再次和班长沟通后,把设备部的同事,车间经理,值班厂长找来。经大家一起商讨后,让工人直接爬上管道,重新放气,并重启真空泵。之后继续等待半个小时后,温度才开始有上升的迹象,达到目标温度115℃,已经是三个小时后的事情了。我也不愿深夜让同事驱车从重庆赶到长寿,然而除了解决问题,我没有选择。
走在路上,我一直回想这件事,以及这次生产遇到的其他问题:第一次原料验证产品杂质超标;请购的加热型二氧化碳减压阀迟迟未到;投料时原料不易融化;生产时才发现经验证可用的格氏试剂已被其他项目使用;结晶时反应釜升温故障……而这里面每一次的失误或者故障,都会导致生产时间的滞后,以至本来计划在白天进行的关键取样中控和通二氧化碳操作都推迟到了晚上,也就不得不熬夜了。
原料验证失败的那两天,我总担心工艺不稳定,放大后的产品不合格,白天到了食堂没胃口,深夜回到宿舍,躺在床上又睡不着,这种焦虑与压力,仿佛一团乌云,罩在我身上,无法言说,也让我无处遁形。那几天对自己说的最多的几句话就是再坚持一下,再坚持一天,问题总能解决,这些都会过去的。每次生产都会有这样的时刻,痛苦的经历刻骨铭心,也正是这样的在一线经历与切身的体验让我学到很多无法在书本,实验室学到的东西,学会了如何在压力下解决问题,尤其是主动寻求帮助,寻求资源解决问题的态度。这些加深了我对工艺的理解,对工艺研发和工艺优化多了一份敬畏与责任。
无论在生活中,还是工作上,我们每个人拥有的资源是有限的。我们总是在解决问题中完成项目。我们做事情时,很少能准备到万事俱备只欠东风的状态,再开始行动,并一举成功。即使你把能想到的风险都识别出来,并做了相应的应对措施,还是会出现一些你无法想到的状况,尤其当这件事情是你第一次做时。比如,第一次约会,第一次结婚,第一次生小孩。你现在回想自己的这些第一次,是不是也有很多遗憾的地方,期间出现了很多意外呢。在实际工作中,我们面对的项目更复杂,牵涉更多的环节,更容易出问题。事实上也是如此,我后来和宿舍的同事,车间的同事们聊天时,才发现,他们的项目出现的意外状况,问题更多,比我遇到的更难解决。但是我们不会等到所有资源到位,所有的问题都解决了,才去结婚,才去放大生产,因为那一刻永远不会到来。
这个世界分配给每个人,每个国家,每个企业的资源都是有限的。一个公司的仪器就那么多,车间就那么多,每年的预算也就那么多。每个项目都要用到这些仪器,要去车间生产,然而从公司的角度出发,必定要资源使用最大化,所以到我们个人,到每个项目是资源必定是相对短缺的。但这不代表,资源有限,我们就无法解决问题。很多资源需要我们去争取,去想办法争取。在一个项目实施的过程中,很多事情需要提前计划,安排,也需要我们到一线去沟通,协调解决遇到的问题。而且主动寻求帮助,积极争取资源的意识很重要。每个人的职位,立场不一样,看问题的视角不同。你的问题对你很重要,对他并不重要,但是他的工作却对你的项目至关重要。所以,沟通,主动寻求帮助才至关重要。
正如我的一位好友所言,做生意这件事最核心的能力,不是想的清楚,而是克服阻力。小到开一家蛋糕店,大到做一家互联网公司,我们在实践过程中处理的每件事,都会遇到阻力,无一例外。融资谈不到一块,设计产品没思路,流量无处寻找,供应商不负责任,招聘不到靠谱的员工,团队沟通有障碍... 即使是装修店铺,我们在一个星期内可能就需要经历:消防不合格,食药局找麻烦,商场审批不过,烤漆玻璃颜色错了,电视吊杆距离不合适等等。这些阻力,无论你之前准备的多充分,都是必然会发生的。
车间每年都会做很多个项目,而且都做这么多年了,具体到每个项目时,还是会遇到各式各样的麻烦。然而,我们不正是在解决问题,解决麻烦,克服阻力的过程中,锻炼了的业务能力,提升了抗压能力,项目也得以完成吗?
解决问题的能力,正是我们在一次次成功或失败的经验里磨合出来的。仅有提出问题的能力远远不够,这世界需要的是解决问题的人。当你成为一个能够解决问题的人,机遇和资源也会向你倾斜。
正如马特•达蒙在《火星救援》里那段台词说:
那是太空,它不会迁就你的,在某个时候,一切都会变得越来越糟糕,当一切都越来越糟时,你只能坚强的面对,这就是我如何解决这个问题的。你要么屈服,要么反抗,就是这样。你只要开始,进行计算,解决一个问题,解决下一个问题,解决下下个问题,等解决了足够的问题,你就能回家了。”
如今我坐在图书馆,旁边一排一排的书架,摆满了整整齐齐的书。我在想这些拥有如此强大的洞察力和逻辑思维能力,把问题分析的如此透彻的教授,专家,学者们亲自去实践他们提出的理论了吗?
于我自己而言,想明白这件事,此刻,把它写出来,阻力远没有在车间生产,遇到问题时,去做实验,去求人帮忙,去找人吵架那么大,那么不舒服。尽管工厂食堂的饭菜既油又辣,在车间又苦又累,麻烦问题不断,我有点怀念那段日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