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北方出发,背负着家人温切的目送,于深夜搭乘末班车赶往火车站,候车厅里挤满了困倦慵懒的身影,暗淡的街灯投射在冰凉的水泥地上,那种孤独,是看得见摸得着的。
凌晨四点半,耳畔传来的不是“海棠花未眠”的诗意感化,等到的是工作人员“车厢超重退票”的通知,拖着僵硬的身体排着长队,选择变更到站,辗转到无人问津的陌生城市。
检票进站,递出的手冻得通红,粉色的车票在风中摇曳,像是深夜微弱跳动的心脏。随着人流,挤进车厢,行李箱差不多成了扁平的咸鱼。
窗外是密集的黑风,那一刻,觉得能拥有一个座位便是一种幸福。我将行李摊在地上,趴在膝盖上昏昏沉沉的睡去又醒来,醒来又睡去,在火车的晃动中断断续续地做着梦。
平生未曾遇上电影里那种文艺轻松的乘车经历,尽管如此,依旧选择火车。我想,舟车劳顿的“车”,一定是火车吧。透过座椅看车窗,眼前是一片缄默的黑色,不知何方何景,恍惚之隙在日夜间静止,又似乎陷入梦境,丧失直觉,偶尔的颠簸证实着,火车在苍茫天地间蠕动。
时间推移,饥肠辘辘,想起临行时妈妈的一桌饭菜,热气腾腾的水雾中,一双夹着肉片的筷子递到碗里,青翠欲滴的蔬菜配着香软的白米饭,那份亲情便是此番“一青二白”。
一个颠簸,回到现实,头晕目眩。隔壁大叔在畅谈起家里农产农活,比划的大手上布满了粗糙的老茧和皴裂的伤口。我挪了挪麻木的腿,细密的风钻进脖子里,身体也开始寒冷开来。
带着饥饿感的孤独,令人难安。每当深夜下班关掉最后一盏灯的时候,在下雨的街头等着雨停,在宿舍排着长队打热水只为一碗泡面,这种带着饥饿的等待,不同于年夜饭前守着电视机等着厨房的一声吆喝,不同于清晨在早餐铺排队寒暄。
有时候想一想,一个人其实并没有表面说得那么酷!一个人,唯有在饥寒交迫中,才更能流露出对人世的温情。那一刻,心里放下了无奈与纠纷,萦绕心田的,是恋人的拥抱和食物的味道,还有家人的温暖和熟悉。
临近中午,火车路过六安,前往南京。璀璨的阳光映衬着早春的树,散发出迷人的光芒,穿过南京长江大桥的时候,周围的乘客也渐渐脱去了舟车劳顿的困倦,露出小别胜新欢的欣慰,特别是疲惫之后的眷恋,让我始料未及。
此刻,全国不少城市迎来白雪天气,我躲在舒适的羽绒服里窥探周围人脸上的表情。打了一壶热水,泡了一杯香醇的绿茶,不知何时,渐渐喜欢那种触摸温暖的感觉。心情渐渐舒缓,不一会儿身体开始暖起来。
身体是渐渐回暖的,感情是慢慢变淡的。
在侯孝贤的电影《一一》里,喜欢用相机拍人后脑勺的洋洋,好奇人们看不见的东西,在婆婆的葬礼上,他似懂非懂地说:“我感觉我也老了。”
在生活里,我们很容易陷入身心疲惫的状态,不能放松,便会产生一种变老的错觉。划分生活圈子,拒绝喧闹社交,开始向往家的安定,学会依赖,渐渐选择遗忘,害怕失去。
成长,是将哭声调成静音的模式。这一过程,是缺乏参照物的生长,不应该是浪潮腐蚀河岸的空落,而是果实逐渐成熟的圆满。
收拾好行李,我把棉被和枕头放在通风处晾晒,拍打起可爱的小灰尘,手机在安静地充电,整理好桌子上的书和本子,诗集翻开在第57页,一切安好。
在拖地的时候,我留意到冬日的手,曾着落过冻疮的痕迹如今日渐恢复了曾经的肤色,想起火车途中那位谈论农产的大叔。
岁月会在人的皮肤上留下痕迹,是真实的“老”,那是时光穿梭的痕迹,所以忘记也是带着触痛的。
每个人都渴望年轻,无论多大的女性都希望自己被唤作姐姐,每一位在洗澡时看见浑身皱纹的老人都希望能时光倒流。那些在生命某个站牌说再见的人,终究留在过去的时间里,没能再见。
朱自清在《匆匆》里写到:我不知道他们给了我多少日子;但我的手确乎是渐渐空虚了。在默默里算着,八千多日子已经从我手中溜去;像针尖上一滴水滴在大海里,我的日子滴在时间的流里,没有声音,也没有影子。我不禁头涔涔而泪潸潸了。
我躺在熟悉的床上却毫无睡意,回想在火车上蹲了一宿的自己,忍俊不禁。
闭目养心,感叹余生还有多少时光可以予我们共度,还有多久能够让我们相爱相忘,不过拈花一笑的瞬间,不过蓦然回首的片刻,忆往昔,一生只够爱一个人。
既然忘不掉,不如深情地笑,尽情享受这一秒,至少比上一秒年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