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行天下系列志怪小说
古今多少混账事，一壶浊酒化清凉
闻心志异(32) 仿山怨
作者：徐文新
引子
鸿蒙初始道先生，
浑元天君悟无情。
三界杀伐由我起，
回心向慈化无明。
仿山怨
仿山上，松柏森森。夕阳发着惨淡的白光，斜挂在灰蒙蒙的天空，傍晚的秋风带着几分肃杀之气，吹在身上，彻骨的寒意从心底升起。继道的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不由自主加快了下山的脚步。
冤枉！求尊者为我母子做主。一位二十多岁的古装女子带着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身后散散落落地跟着几十人，跪在了下山路边的树下碑林间。
继道无奈的看了舞一眼：让你早下山就是不听，碰上麻烦了吧？
舞紧了紧身上的衣服，白了继道一眼：怪我？我可没想来，是你一定要来这鬼地方看什么风景。哼，自己爱没事找事，还怪别人。
继道无语，看了一眼面前跪着的人群：又是我错了行了吧，你说这事咋整？
舞很无奈：咋整？没事不找事，有事不怕事，遇上了就先问问吧。转头望着喊冤的女子：有什么事，请讲吧。
女子磕了个头：菩萨慈悲，小女子有冤没处诉，求菩萨为我做主。
舞刚要开口相问，从林间跑过来一个六十多岁须发灰白的老头，拦到女子面前：菩萨莫听她胡言乱语。
舞看了老头一眼：你是何人，她喊冤与你何干？
老头身子一抖，退后了两步，两眼狠狠地盯着跪在地上的女子：这是家嫂。
女子跪爬半步：菩萨慈悲，他是我家庶出的小叔，是他设计将我夫君腰斩，让我夫妻离绝，从此音信渺茫。他强占了家族的全部产业，使我孤儿寡母这些年受尽欺凌，不得安生。这仿山的大部也被他侵占，只给我孤儿寡母零星边角之地容身，求菩萨慈悲，为我做主。
老头抢前一步：莫听她胡言乱语，一个疯婆子，一派胡言。
女子：就是你害了我全家，谋夺了家产……
老头冲到女子面前，右手指着女子的面门：若再胡说，莫怪我无情。
女子起身扑向老头：你何时讲过情面，你还我夫君……
两人扭打撕址在一起。
继道两眼一瞪：住手，放肆，谁再乱来莫怪我不客气。
两人一听马上收手躬身分开站定，再不敢言语乱动。
继道看了两人一眼：有事说事，再若乱来，就是讨打。
老头躬手俯身一礼：是她在乱说，明明是他自己执法犯法，才被法办了，是他自己罪有应得，怎能怪我。
女子指着老头，咬牙切齿：我夫君掌管国库钱粮，是他里通外贼，嫁祸使奸，使钱粮亏空，让我夫君有口莫辩，被冤屈而死。具体经过我一妇道人家，也不是很清楚。事发之后我家人四处打点，本也不致处死，只是囚禁几年。但他私下又给我夫君编造了一些事物去出首，让我夫君三重斧钺加身，被害身亡。
舞看了站在旁边的老头一眼：看他的形貌怎么比你的年龄还大？
女子斜了老头一眼：他比我死的晚。当时我夫君死后，我发现了他出首害我夫君的证据，去到族长家想让族长给主持公道，结果稀里糊涂的就和我孩子来到这山上了。
这时女子身边的小男孩说：喝了碗绿豆汤，喝了碗绿豆汤！
女子看了小男孩一眼，有点莫名其妙：我没喝绿豆汤呀？
小男孩有点着急：绿豆汤你给我喝了，他们晚上堵上门窗往屋里吹气了。
继道问：怎么回事？
小男孩：我半夜睡着睡着就醒了，看到自己和娘躺在床上，我站在屋子中央……后来看到有人用竹管往屋里吹气，再后来就看到他们把娘亲和我抬出去……
舞听得莫名其妙。
继道看了舞一眼：我明白了，他们在绿豆汤里下了毒，小孩喝了，妈妈没喝。在床上睡觉的时候小孩其实己经死了，但他妈妈睡着了，不知道孩子己经死了。他们往屋里吹毒气时，又毒死了妈妈。孩子的鬼魂就看到了这个过程。
老头一听软瘫在了地上：不是我干的。
继道盯了老头一眼：我也没说是你干的！
舞看着继道：这有点此地无银三百两了。
舞转头看了看女子和小男孩：怎么没见你夫君呢？
女子很迷茫：一直没见过他。
舞盯着瘫在地上的老头半晌：哼，遮魂术，你怕你哥哥死后魂魄来找你报仇，勾结巫师在行刑的斧钺上加了符水，行刑的同时就断魂镇魂，下葬时又在坟墓的周围撒了一圈朱砂，在坟头上盖了一层朱砂，你这邪术以为瞒得了人，可怎知欺不了你自己的心！
老头瘫在地上体似筛糠，浑身乱抖：不是我干的。
继道强压怒火，一字一顿：我没问谁干的，我只问为啥这么干？
老头咬着牙：我不知道。
继道的声音越来越低沉：那谁知道？
老头低头咬牙：反正我不知道。
继道嘴角闪过一丝冷笑，重重的哼了一声：我最恨这种敢做不敢当的无赖之徒，那就看看是你的嘴硬还是我的降龙鞭厉害。
继道话音刚落，空中一条鞭影电光石火呼啸而至，重重地抽在老头身上，鞭影如雨点般落下，老头被抽的满地乱滚，嗷嗷尖叫：都几千年了你还追究这事干啥？这房子孙不也繁衍的挺好的吗，如果都这么追究，追到那里是个头？你永远也追究不完……
继道看了一眼旁边的孤儿寡母：现在苦主在这，需要你给一个说法。
老头边翻滚边说：不关我的事。
旁边的女子听他这么说，咬牙切齿的扑上去就抠老头的眼睛。
老头翻滚躲闪：要说害人，也是他们先动手害人……
继道大怒：还敢狡辩！
舞按住了继道施法的手，看了那女子和小孩一眼：关键是她们母子也不知是怎么回事，她们也只是怀疑而己，如果真打错了呢？
继道余怒未息：那咋办？
继道话音刚落，眼前金光一闪，一袭白衣的观音菩萨出现在面前，笑意盈盈：我与你们化解可好？
继道和舞忙上前见礼：拜见菩萨，菩萨能出面化解，自是求之不得。
观音菩萨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人群：子子孙孙共享此山，恩恩怨怨莫再纠缠。
观音低头垂目，望着跪在地上的女子:
你夫有此劫难，
也是因果使然。
当初你的婆母,
身为主母正室。
忌恨偏房受宠，
心生歹意用奸。
买通接生产婆，
趁妾生产昏倦。
将那苍耳一把，
放入产妇胎胞。
致妾肠穿肚烂，
煎熬月余方卒。
妾子害你夫君，
本是为母报冤。
如此因果循环，
只因妒妇之怨。
自杀自家骨肉，
死气怨气弥天。
以致千年仿山，
重重怨气相缠。
若能放下妒怨，
从此共享此山。
舞和继道面面相觑，未曾料到还有这样一层因果。女子亦是呆了，没想到还有这样的往事。舞摇头叹息道：女人的嫉妒真可怕……正室妻子竟然买通产婆趁妾室生产的时候，从她的产道送进子宫一把苍耳，致使妾室肠穿肚烂而死……这得多疼？这得受多大的罪？这手段真是毒辣，也真亏她想的出来。
继道摇头叹息：唉，看来这正室妻子确实恨死妒死了妾室，不但想让她死，而且想让她受尽折磨惨死……
瘫坐地上的老头哭道：那妾室就是我的亲生母亲……
舞看了一眼老头：你是为母报仇？
老头边哭边点头：正是。
舞问：那这母子二人是不是你设计害死？
老头低头：是。
舞：那你刚才为啥不认帐呀？
老头：大娘当初害了我娘，也没认帐啊！比起她的手段来，我让她的儿子三重斧钺加身很过份吗？他当时在刑场就死了呢，比起我娘少受多少罪。我娘得疼多久，遭了多少罪才活活疼死，而且死得还不明不白。
舞听了此言半晌无言：唉，人的妒恨让多少人身陷苦海，不得解脫呀。
继道心中难受，对着老头躬身一礼：对不起了，刚才我有些冲动，不该妄下论断，鞭打于你，请恕罪。
舞看了继道一眼：我倒觉得你无须道歉，你想想看，别人害死他娘，他应该找凶手报仇啊，他把这一家人害死算什么呀，一定别有用心。
老头抬头说：我找得着吗？
舞瞪了他一眼：你要找当然找的着了，你到底是为报仇还是为家产哪？
老头张了张嘴，低头不语。
观音菩萨用手中的柳枝抽了舞的脑袋一下：小机灵鬼，啥也瞒不了你了。
舞吐舌一笑：他这是一半为报仇，一半为家产。在那个年代妾室就是奴婢，就是把她杀了也无人追究。但他知道自己母亲冤死，不去找元凶，而是对这一家人下手，明显是动机不纯，不为家产又为啥？
继道点了点头：如此看来此人确是心狠手辣，挨那几鞭子也算罪有应得了。
小男孩冲着舞又跳又叫：我要跟你学徒，我要跟你学徒。
舞冲小男孩笑了笑：我先把你父亲放出来吧。说着冲一座坟墓结印施法，一道金光闪过，一个青年人从墓中走了出来，看到那女子后两人抱头痛哭，夫妻二人带着儿子走到观音菩萨和舞面前倒身下拜。
青年人又走到那老头面前倒身下拜：我代母受过亦无所怨。
继道长叹一声：唉，前人土地后人收，地是主人人是客，人苦就是因为执物为己，忘了财物是为人服务的，为物舍身，而不知生命才是最宝贵的，执着于外物而忽略伤害了亲情。
观音菩萨满意地点了点头，转身要走，舞忙上前两步躬身施礼：请菩萨留步，好人做到底，可否再帮长房一家三口分点家私供养？
女子一听忙跪到舞和观音菩萨面前：今日能找到夫君，已是天大之幸，小女子再无别的奢望。我只愿能和夫君相伴，比有啥都强，有了夫君，再无他想。
观音菩萨赞许地点了点头。
那老头对着女子一拱手：我与你们划山而居可好？这山各居一半，后嗣亦划一半给你们，为你们供养香火。
女子和她丈夫对望一眼，犹豫片刻：我无功于后人，后嗣就不用了，只要有个容身之处就好。说完看了继道和观音菩萨一眼：请二位与我拿个主意吧。
继道看了观音菩萨一眼：观音有智慧，还是请菩萨给你做主吧。
菩萨满面笑容，点了点头：我送你们莲花，让你们借此修行可好？
女子和她丈夫一听大喜，倒身下拜：感谢菩萨慈悲。
继道和舞更是高兴：感谢菩萨慈悲，这真是他们的福报，在这山上占得再多，也是在鬼道，若得菩萨的莲花，当下即是净土。这也算是因祸得福。当初只所以有祸，正是因为对土地家财的争夺执着而来，今日能得此福，则是不再执于外物而得。这真是不放不得，有舍有得，天道好还，因果使然。
舞见两兄弟得到的莲花不一样，哥哥的莲花清亮透明，弟弟的莲花灰暗无光，回头对继道挤了挤眼，笑道：菩萨也偏心哪。
继道一笑：不是菩萨偏心，是众生心不平。上天对每个人都是一样的爱，各人的生活状态不同，是因各人的心性不同，所以显化感召的世界不同而已。转头对那老头说：你好好修行，你的莲花也会清亮透明的。唉，就是因为当初的一念嫉妒，让千年仿山，怨气纠缠。
舞白了继道一眼：能不嫉妒吗？那个时候一个男人能娶多少女人哪。就是现今社会不也一样吗，你争我夺的。
继道看了一眼满山的墓碑：嫉妒是因为人心中的自卑。自卑会带来很深的匮乏，自卑的人不论拥有多少都会觉得不够。他会不允许别人比自己好，会觉得别人好了是占了他该得的好处和利益。而不知道每个人享受的都是自已的福报。每个人的福报是自己心的显化。
舞看了继道一眼：你这是讲的人的福报来源，那嫉妒的起源呢？
继道一愣，抬头看到观音菩萨，眼睛一亮，冲观音菩萨躬身一礼：请菩萨慈悲，为我等开示嫉妒的来源，以化解众生的嫉妒之心。
观音菩萨意味深长的看了继道一眼：嫉妒起源我亦不知，唯有问佛。
继道一愣：如何问佛？
观音菩萨冲继道一笑：
若要问本师，须得上灵山。
勤修戒定慧，谨做佛子行。
速脱红尘累，精进莫迟延。
观音菩萨说完飘然而去，留下继道呆呆发愣。
女子走到继道和舞的跟前俯身下拜：大恩不言谢，来日定当报答。
继道一笑：报恩报怨都是纠缠，好好修行，早日解脱就好。
舞看那老头躲在暗处守着自己面前昏暗的莲花，有些不好意思看到舞，就轻轻走近两步：能和我说一下真实的缘由吗？
老头长叹一声：唉，起初我也无意要害死兄长，但是事情牵扯王位权利之争，闹起来了就由不得我了。我也是让人利用了，以致越错越大，直到后来没办法了，只得杀人灭口，要不然我这一大家人就都得死。好在我后来一生勤谨用心，让这个家族延续了下来，也算是个交代吧。
女子走到舞的面前：二位明天可在这附近转转，这个地方其实挺好。
舞看了女子一眼：本来你应该是这里的当家主母，如今落到这步田地，心中是否有怨屈呀。
女子略一沉吟：今日见着夫君，也就不觉得冤屈了。夫君早亡，现在想想，当然不该这么说――夫君的早亡其实也是一件幸事。如果不发生这些，夫君不知还要招多少妾室，其实我也受不了那种生活。
继道叹了一囗气：唉，做女人不易。好了，各安本位，好好修行吧。我们也该下山了。
走至山脚，舞回头看着山路上明灭的灯光下一愣：刚才我好象看到一头似羊非羊的东西在路边，嘴里嚼着东西，细看竟然是在嚼苍耳子，嚼的满嘴鲜血淋漓，还是不停地去吃去嚼，可再仔细看时，只是一个灯光的暗影，别的什么都没有了。
继道回首看着仿山上闪烁的灯光：万法皆空，因果不空，唯心所现，天道自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