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绵绵,整座燕国宫殿都透着湿冷的气息,王城已被士兵封锁了一夜,而这一夜的时间里已足以更改许多事情。
夜凉雨寒,这样的时候的确最适合杀人。燕夕湖上的船舫内,两个男子坐于案前对弈,红衣男子执黑子步步紧逼,白子困于其中,不管如何进退,皆为困兽,此局已然成了一盘死棋。
红衣男子百无聊赖,细长醉人的丹凤眼往帘外一瞥,恰是燕宫的方向。
岸上的更又响起了,雨雾氤氲,隐隐传来七更长三更短的更声,这是暗号,埋伏于各个殿中的辰国杀手开始行动,他们像黑夜中的蛇,悄无声息地吞噬着敌人。
素玄执起案上的酒壶,琥珀色的醇酒自壶口缓缓流出,红衣公子接过酒樽却迟迟未饮,语气里带着不易察觉的叹息,“宫千澜终于是按耐不住了。”
燕宫内,一个个黑衣人翻墙而入,湿漉漉的地面上却并未留下多余的脚印,他们都是受过严格训练的杀手,与事先潜伏于各个宫中的小侍女们不同,他们擅长的不是伪装与隐忍,而是一剑封喉。
除去燕宫主殿揽光殿外,其他殿外的守卫都已被暗中换了,取而代之的是宫千澜一手培养出来的亲兵。宫中多是些手无寸铁的宫人侍女,失去了军队侍卫的保护,宫千澜夺下燕宫便如探囊取物。
宫千隆居住的星瑜殿也被士兵们围起来。内殿中,熏香萦绕、烛影绰绰,他面前的黑影越来越近,他徐然放下手中正要批阅的奏章,抬头看向来人,声音里三分惊三分喜三分了然,却都盖不过那最后一分失望:“你终究还是来了!”
来人的脸在烛火下慢慢显现出来,宫千澜凝着眉头,对面的这个人与他有着相似的眉眼,可那眼神里装着的却不是憎恨不平,而是一潭波澜不惊的湖水。凭什么?凭什么他能拥有这样的平静?
他嘴唇微动,却是苦笑:“我来取回应属于我的东西,对不住了,皇兄!”
是夜,燕国二皇子宫千隆遭到软禁,燕国朝政大权落入三皇子宫千澜手中。
宫千澜从星瑜殿中出来,兀自站在空旷的长廊中,夜风凛凛,扑面的湿气中带着淡淡的桂花香,让他想起了小时候母亲做的桂花糕。
印象中,母亲一直是个温和淡雅的女子,喜欢坐在亭子里看书,也经常亲手做一些小点心,像绿豆糕、桂花糕都是她擅长的。
后来,母亲怀孕了,太医说兴许又是个皇子,四岁的他却摇摇头,说要一个妹妹。
母亲含笑看着他,温柔道:“那你可要好好照顾妹妹呀。”
“当然,澜儿以后要做最厉害的人,保护母亲和妹妹!”四岁的宫千澜天真豪气道,眼睛里闪烁着光芒。
当时他没注意到母亲黯然垂下的眼神,母亲叮嘱道:“澜儿,保护一个人并不是要有多厉害,即使是平民百姓,在自己珍视的人面前也会变得强大,而母亲所求的也不过是你平平安安的长大,不卷入世事纷争。”
可母亲说错了,就是因为不够强大,他才会眼睁睁地看着母亲一天天衰弱,直到死去,而他满心期待的妹妹在他见到时早已没了气息,她的体温和母亲的眼神一样变得冰冷。
宫里都说,清荷夫人素来身子薄弱,产子不顺,而那女婴一生下来便断了气。
自那以后,母亲整个人都失了神采,变得郁郁寡欢,未及一个月便遭受风寒离世。
可宫千澜知道事情根本没有那么简单,当年王后与母亲先后怀孕,而燕君率兵亲征,远赴燕辰交界处平息战乱,宫中王后一人为大,王后害怕母亲再次诞下皇子,日夜派人监视,若她想在母亲的饮食中稍作手脚只怕是轻而易举。
所以,他恨,他恨自己太过弱小,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珍视的人一个个离自己而去。
他恨王后把大皇子的战死归结于身为辰国公主的母亲身上,假借关心照料之名,实则是对母亲进行欺压。
他恨父王,他只对伤病中的母亲说了句“莫要强求”就匆匆去看王后诞下的小公主,眉角掩不住的欣喜。
他甚至恨宫千婉,每次看到她受尽宠爱时,恨意就涌上他的心头,他觉得是她夺走了他妹妹的生命,那宠爱原本有一半是属于他妹妹的……
母亲错了,只有强大的人才有权力获得快乐,所以他要当这燕国最强的人,他要把曾属于自己的东西都一步步夺回来。
叮……兵器相接的声音传来,桂花香散了,一股浓烈的血腥味涌入鼻中。
宫千澜下意识地皱了皱眉,抬眼看却见一位将士匆匆来报:“殿下,揽光主殿内有数百名暗卫们围守,我等将士折损了大半都未能攻入,如今唯有硬闯了。”
其实这在宫千澜意料之中,燕国主殿若是那么容易便能闯入的,那燕宫岂不早就成为众矢之的。
而主殿的难攻之处在于燕君手下的百名暗卫,他们是燕君从残酷训练中精选出的死侍,誓死效忠燕君宫栾,护其安危,他们是揽光殿的最终防线,亦是今夜整个燕国的最后押注。
但再厉害的防线在千万铁骑面前,也不过是螳臂当车,宫千澜冷哼一声,沉声道:“萧将军现在何处?”
“将军率领三军,已在揽光殿外等候殿下指令。”传话的将士答道。
“好,传令三军,天亮之前攻破主殿,否则,提头来见!”宫千澜剑眉一拧,威严下令,一字一句都沉如钟磬,不容违抗。
他要整个燕国都臣服于他,他要让主殿内的那个人知道,这是他们欠他的,如今他要一一夺回来。
“将军,殿下下令攻入主殿。”
“……”萧朔闻言默然,但片刻后眼神一凛,目光炯炯看向前方的揽光殿,似一匹血狼,只一字便足以威慑三军,“杀!”
寒意透过甲衣渗入骨髓,血色飞溅,染红了一双双充满杀意的眼睛。